说书人(下)_酒否【完结】(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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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邱灵赋没有回应,但那抽泣声却变得更轻了。

  邱灵赋小心地抹着眼泪,如果邱心素过来,他至少可以用干爽的面孔假装这花脸本来就是这么花。

  邱心素没有过来。

  过了半个时辰,他才敢仰躺着,面向那天上的窟窿,望向天上那轮月。

  这一个月,他没有去打听任何江湖消息,也同样感到充实和自在。

  这是他这辈子见过最美的月,他在这月光中,想起了这十七年来所有最快乐的日子。

  他不想死,也不想让那夺走快乐的毒发作。

  还有三日又是月圆,他已委托如意楼小童传去消息,可阿魄为何还不来找自己。

  第二日晚上,邱心素不见了踪影。

  邱灵赋给自己洗了澡回来,看着空落落的屋子,手中的衣服和水桶通通落在的地上。

  他拿着剑,连脸上的土也没抹便去找她。

  这地方可是紫域,他素面朝天,让自己一张与邱心素相似的面孔肆无忌惮暴露在人群中,很快便有人暗中尾随,缠住了邱灵赋。

  邱灵赋一心要找邱心素,手里的剑不长眼睛,可他才在那伙人身上划出血痕,胃里便开始隐隐翻搅,手中的剑几乎握不住。

  正要被人擒住,一道剑光从远处驰来,电光火石之间,身边的人都已经没了性命。

  邱心素去买来了酒,手中还拿着两个碗。

  邱灵赋跟着她进了屋子,邱心素给两人倒上酒。

  “娘······”邱灵赋的目光紧紧地,根本不敢离开她,生怕她要走。

  “你要是要走,也等阿魄来了再走。”

  他这会儿终于用上平时求人的语气。

  邱心素不说自己要走,也不说自己不走。

  酒是温酒,月是冷月,她端起碗来,对着这冷冷的月光喝了一口。

  邱心素道:“我从小就被勒令勤苦习武,爹说我不一样,要活下去,必须好好习武。身在花雨叶,我不曾松懈半分,从遇上他开始我才会偷懒。”

  她从来只说他,不说“你爹”。邱灵赋不记得爹,但记得娘最爱的人。

  “那个秘密,其实算不得是什么秘密,只是从未有人去注意。也许是百年前,有人从邱家祖上发现了端倪,从此每一代都不得安宁。”

  邱灵赋也端起碗来,他找她时有多想听那些故事,现在就有多不想听。但凡是邱心素愿意与自己说话,他便会安静地听。

  邱心素道:“爷爷建了一座墓群,给意欲了结那事的人设了陷阱。几乎所有知道事情真相的人都已经死了,我爹与伍老因为不愿死在墓中,便悄悄出走。爷爷想在他那一代了结,却有一个我爹,我爹想在我那一代了结,却有个我。我又有了你。”

  并非有神灵在诅咒,可生生世世,不得安宁。复仇与贪欲,这本就是江湖的诅咒。

  邱灵赋急切道:“娘,你不必了结,让我来了结。”

  他碰到地上的碗,酒水将月色摇碎,落在地上。

  邱心素看着他,嘴里却叹道:“邱灵赋,邱灵赋。”

  他并非一出生便叫做邱灵赋。

  邱灵赋记得也是像今天这样的夜晚,邱心素对着月光,一个人坐了很久。

  月光苍凉又孤寂,没有人能独自在这样的月光里待这么久。除非她比月光更苍凉孤寂。

  那时四岁的许灵赋与小石从华灯结彩的街市上回来,便看见了她。

  许灵赋小心地走过去。他不怕这个女人,但这个女人一直就像月那样远,与他毫无关系。

  可他从街市回来,带着一身热腾腾的生气,他看到邱心素几乎融化在月光中,那一身热腾腾的气息,便被那月色逼进了心头。他身体冷了下来,心里却滚烫。

  他发觉自己毫无意识地走向邱心素,像是彼此之间飘渺的血缘牵引,又像人与人之间单纯的惺惺相惜。

  他眼睁睁看着她:“你是我娘。”

  邱心素也看他,眼神苍凉又孤寂,好像看着远方。

  他想要陪她,与她再近一些:“你是我娘,那我是邱灵赋。”

  同一个姓氏,便让息息相关的命运更昭然地陈列在面前。孩子从父亲那里继承命运、仇恨和爱,也能从母亲那里继承。

  邱灵赋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抱住了她的手,她的手上还握着剑。

  邱心素一动不动,低头看着他。仰望月光的眼睛是澄净的,他与那人一样,拥有一双天真无邪的眼。

  苍凉又孤寂的月光下,她没有把他推开。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请假在乡下给奶奶过生日,没网没电脑,过几天补···

  第90章 毒与药(五)

  邱灵赋第一次看到邱心素有这样的眼神,怀念又平和。

  她通常怀念时并不平和,平和时不会怀念。

  她此时能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邱灵赋竟然一瞬间觉得此生无憾。

  但此生怎么可能会无憾,没有遗憾又怎么叫做人生。

  邱心素道:“我原以为知道这事的人已所剩无几,毕竟白家已亡,而知道此事的少数人,都会以守口如瓶自保。当年你爹死后,我甚至也把自己藏好了。可白家下人的消息传遍大江南北时,我便知道仍有不死心的人。”

  她又道:“不久前我杀了许多人,我不知道还有多少人知道此事。但段惊蛰是非死不可的。”

  邱灵赋习惯探看邱心素心中的想法,但他从来未真正看懂她。可这次,他敏锐的心似乎隐约知道了她此番话的意思。

  邱灵赋看着她的眼睛:“娘,你一定要守住这件事,对吗?”

  邱心素迷茫地看着他:“他一定要我守住这件事。”

  邱灵赋看到了邱心素的手,在月光下惨白如枯骨。

  说书人常形容那些绝世女侠的手,无一不是纤纤玉指,光洁如削葱根,可无论是邱心素的手,还是含嫣衔璧的手,他都只见那手布满剑痕伤疤。

  这些手因为在风霜里执剑而龟裂流血,也因为心中坚守的情深意重被泪痕浸透。

  邱灵赋想着,没意识到自己已经真的握着了那双手。

  他点点头:“娘,我知道了。”

  要守住秘密,便要杀段惊蛰。

  常人被生死威胁,便一定交出解药。这是阿魄一向的认识,他知道以武犯禁的妙处。可杀了段惊蛰,偏偏不会有解药。

  常人稍被设计攻其所重,也会交出解药。这是邱灵赋一向的认识,他喜欢以文乱法。可段惊蛰偏偏又是狡猾透顶的人,无人弄得清楚他的心思,还又无情无欲。

  现在仅仅把那取得解药的希望寄托于孔汀,或是段惊蛰的心。

  邱灵赋最不相信的便是人的心,何况这人与自己何其相似。

  “我知道了。”邱灵赋又对邱心素道。

  他握着邱心素的手,这是他第二次觉得自己能如此亲昵地触碰她。

  可邱心素的手却忽然从他手里溜了出去,邱灵赋有些发怔,却见她的手放在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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