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陈圭先生_Dayandog【完结】(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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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的茶我们村里干农活的人经常当点心,热量很高,解渴又顶饥,喝一碗就半饱了。

  陈圭的爸爸妈妈进屋拦着说不用麻烦了,陈老爷子却说很想这个茶,很多年没喝了,以前在生产大队里只能偷着喝。

  每人一碗,我妈特地给陈爷爷换了个盛汤的海碗,在里面多加了好几勺炒米。

  陈家的大人们都很客气,自己进去端茶。陈圭进不去,这是当然的,他坐在轮椅上,如果要进去,必须有人抱着他和轮椅迈过我们家门槛。

  而且,他的轮椅两边扶手之间的距离,要比我们家门的宽度要长一些,难怪他们都在门口说话,因为他的轮椅无法抬进我们家。

  我一向不怎么爱吃这个茶,我妈自然知道这一点,也不会浪费糖水给我多泡一碗。

  我蹲在院子里,在阳光下摊开隐隐作痛都的手掌。

  两个手掌都擦在地上,蹭磨了一块皮,见了红,皮没有掉下来,摇摇晃晃粘在手掌上,因此血也包在里面。

  我看着手掌上一片摇摇欲坠的外皮,里面透出了一点点血液的颜色,我试着按了一下,手掌一痛,血被挤出来一块,沾了血的外皮更加摇摇欲坠,挂在手掌上。

  看着很不舒服,所幸伸出手指,把粘连的那块皮肉撕下来。不是很痛,本来这块皮也快掉了,似是一拉开,红红白白的手掌 ,伤口更加狰狞。

  动了动手掌,把渗出来的一点血液抹掉。我回头看了一下陈圭。

  他正在看院子里的两株开满白色栀子花的栀子。那是姐姐小学的时候从学校里折回来插在院子里的,竟然活了,每年四五月份都开出香气浓郁的花朵,整个院子都是轰轰烈烈的栀子香。

  我跳下石阶,从地上折了两根细细的木棍,在开的极其旺盛的栀子前面转悠,栀子花开的艳丽,又白又艳,只是叶片上很多虫咬的痕迹,我转悠了一会儿,偷偷斜眼,从余光里看了陈圭一眼。

  带有虫洞的碧绿的叶片底下有一根肥胖的青虫,很长很胖的一根,全身都绿,背上有黑色的斑点,怎么看怎么怵人。我从地上捡了一截细细的树枝掰成两段,来来回来,抓了好几根,用树枝夹着扔到邻居家门口,很快他们家的鸡赶过来把虫子吃了。

  “欣桃你把这碗端出去给陈圭哥哥!”

  “喔。”我站起身,扔掉了树枝。

  “不用麻烦了,我替他端就行,不用叫欣桃了……” 我听见陈圭妈妈的声音。

  我听到之后,赶紧跑进去,赶在他妈妈之前端起碗,送到陈圭面前。

  他接过碗,眼眸像上看了看我,我看到他的眼睛像浸在水里的水晶一样,明媚干净。

  有个老师曾经说过,一个人的状态,一生之中,都在眼睛里。初到人世的婴儿,眼睛黑白分明,天真无知,跃跃欲试的兴奋裹挟着一泡水,含在眼中;行将朽木的老人,眼廓皱缩,眼白浑浊,眼珠发灰,瞳膜干涩可怖,毫无生机。

  把俗世的太多浑浊事看进眼里,破了戒,造了孽,出生时裹挟在眼里的盈盈秋水,发涩,发浑,流了泪,眼睛里还是干,还是热。

  可他的眼睛这样滋润动人,眼珠像在清溪下洗净的鹅卵石,泛着清凌凌的光华。

  他说谢谢。眼睛轻轻凉凉的,对我有点疏离。

  我多么想告诉他,不要防备我,我很好相处人很好的呀。

  “我叫杨欣桃,欣欣向荣的欣,仙桃的桃,你呢?”

  “我叫陈圭。”他说。

  “什么‘gui’??哪个‘gui’,怎么写啊?”识字能力有限的我。

  “上下两个土交叠。”他说。

  我捡了块小石头,在地上写了一个字:“这样,两个土?”

  陈圭点点头。

  我希望能再跟他说几句话,可是他只顾埋头吃东西,对我视而不见。而我,简直被他迷倒了。这么说有些夸张,可是他真的很帅气。跟他再说说话,又有点尴尬,只好站回那片阳光里。

  他一勺一勺地吃,我看到他把汤匙捏在手里,从碗面上掠过,白白的一层焌米,汤匙也是白的,惟有两片嘴唇是红艳艳的,嫩嫩的像两片水豆腐,极少有褶皱。

  等他把浮在茶水上的炒米吃光,剩下一大碗茶水,并且把它放在我家门口的一大堆转头上时,他妈妈很快出来,把茶碗端进去。

  后来他爸爸抱他上了一趟厕所,我们家乃至我们村都没有马桶,只能去后山的小树林里解决。

  妈妈留他们吃完饭,但是他们执意要走,临走的时候,陈圭的奶奶摸了一下我的头,说这孩子头发软,肯定心善。陈圭奶奶是个慈祥的老人,她是真的很年轻,保养得很好,皮肤上没有一点点斑,头发是全黑的,全部往后梳,齐肩,下面烫卷,像虾尾一样的弧度,贴在脖子上,显得脸型精致。

  他们从院子里出去后,我跑到屋后面的一条小路上,那里有一个小仓库,从那里可以看到晒谷场。

  我站在一个草垛后面,黄昏模糊的夜色里,看到那辆银色的越野车亮起车灯,车头倒转开上大路。

  以貌识人实在太过浮浅,一个人再帅,也是两只眼睛一对耳朵一个鼻子一张嘴,再好看,也是一个人,只要是个人,还能上天不成?陈圭也是这样,他也就是一个十几岁的俊俏男生的模样,可愣是让我发了一回春。

  那天他们走后隔了很久我的脑袋里还反复播放陈圭那张俊俏的脸。以前读到过童话故事里有一个姑娘,当她笑的时候,嘴唇上就开放出玫瑰花;当她哭的时候,眼里就掉下珍珠。以前我总觉得这样的形容很无语,现在却不一样了。

  当她笑的时候,嘴唇上就开放出玫瑰花;当她哭的时候,眼里就掉下珍珠。

  那么她很美。

  并且深刻,良善,多情。

  陈圭低头,他坐在我们家的小院子里,眼睛清柔,嘴唇柔润,如果他笑,我会伸手接住他嘴边的玫瑰花。

  可是他没笑过,至少没对我笑过,很明显,他对今天碰到的一切人和事都不怎么感兴趣,这不过是一次出行,他既不开心,也不难过。

  当我11岁的时候,我遇到陈圭一家,我目送他们离开这个村子,不为其他,他们让我看到了另一种家庭,我不自觉的,非常想跟随。

  半个月后,我跟妈妈横跨一个县城到了市里,住进了陈圭家里。

  不想去,但是也必须去,出发前我在院子里摘了好几个嫩青的栀子花骨朵儿,藏在行李箱里。到陈圭家后,找了一个空的塑料瓶,把它们插在里面。

  隔了几天,新鲜的花骨朵相继摊开,乳白色的花瓣边缘是淡青,越开越旺,越开越大。

  最后花朵焦黄,全部枯萎。枝叶烂掉前,妈妈命令我连着矿泉水瓶一起丢到外面。

  一生之中所遇到的人数不胜数,我把陈圭拎出来,告诉你们我和他之间的故事,那么只有在这个故事里,我们才是注定。这句话,直到12年后我真正跟陈圭在一起,才说得出来。

  有一句话说得好,向来心是看客心,奈何人是剧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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