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不是。五个小时后,他就躺在了急救室。
我的眼泪不停不停落下来,我不停叫爸爸爸爸,他一动不动。
我终于确信已经身处地狱了。
出了ICU,我接到一个朱玉兔的电话,她像往常一样约我出去逛街,兴奋跟我讲在学校遇到的趣事。
我在话筒里失声痛哭,肝肠寸断地哭。
朱玉兔焦急地说杨欣桃你怎么了,你在哪我现在就过去。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哪,也许就在地狱无疑。
医院周围的宾馆都人满为患,我们借住在亲戚家,常常是刚从医院回去,医院里的工作人员就打电话来说要输血干嘛干嘛的,情况不明,让我们赶回去签责任书。
什么也做不了,我们就是等,然后就是签字。
我开始的一个礼拜,我什么也不能做,只要一睁开眼就想哭。但我真的不是一个爱哭的人。晚上做梦的时候爸爸站在车站目送长途汽车的情景不停出现,我很焦急,拉开车窗说爸爸你快回去啊,我坐上车了已经。他冲我挥挥手,脸上的表情严肃又专注,车子慢慢发动往前驶,我爸也跟着走了两步。
他不笑,始终不笑。可是我想哭,无时无刻。
几个月后,我爸终于有意识了。他的脑部受到重创,不论是记忆还是说话都不没有以前那么清晰。
我一直把自己定位为一个还算内心积极乐观的人,至少我家庭和睦,家人身体健康。这算是一夕之间的灾难,大病面前才知人生起落。
8个月,我爸一直在转院,手术,转院,手术。我们什么也不懂,唯一能做的,就是求人,托关系,借钱,然后签字。
陈爷爷当时已经60多岁,跟陈奶奶亲自来医院,帮我们联系医院转院什么的,还拿出几万块钱,我妈死活不肯收,僵持不下。送他们回去后回来,扶我爸起床,才发现枕头下面塞了几沓钱。
姐姐27岁,已经有一个谈婚论嫁的男朋友,这一年掰了。分手前男方家里送过来几万块钱,我妈气得差点和人家吵起来,被我姐哭喊着拦住了。
我看我的那个“姐夫”,眼神躲闪不敢直视我们,两家人争执的时候远远躲在父母后面,突然觉得我姐现在和他分了也算好。
那天姐姐去医院热饭的隔间呆了好久,回来两只眼睛跟核桃一样。
这男的是大学里就开始谈的,她说彼此陪伴了六年,没想到现在恩断义绝。今天她会为了那男的哭一场,过了今天往后她再也不信爱情。
陈圭的妈妈带着陈灏来医院看过,陈灏当时刚上小学二年级,我爸头骨凹陷的样子把他吓得不敢走近病房。
联系头骨修补的手术 ,医生说风险很大,让我们家里人自己商量签字,我姐不敢签,我妈也不敢签。
没动手术,我爸又转回了县里医院。出院的时候,他的两条腿还在,可是站不起来了。而且床上躺了太久,后遗症很多,刚开始的时候手都举不起来,大脑受创,大小便有时候根本控住不住。
这一年,全家人都是熬过来的。
那一年里,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很多次想到陈圭,想起他在我旁边教我做题,我睡在他被窝里,他往我脚下放热水袋的事。
我还想起他对我说过的话,他比我要成熟得多,很多次,都是他在鼓励我。
他曾经把真心捧在我面前。
想起他的好,就会记得自己的坏,我和陈圭已经不可能了。
大三学校组织实习,学校联系的企业,就在A市,实习半年每个月工资1000块,我干了两个月,嫌工资太低,辞职自己去找了一家外贸公司。
每次回家,看到我爸坐在轮椅上,两眼无神的样子,我心里还是难过。亲戚轮番探望,安慰我们的话都是,至少命还在,人还在。
这是我唯一庆幸的,我爸还在,只要他还在,我还能跟他说话叫他爸爸,还能说话,我们总会从更地狱里再爬出来。
2014年底的时候,公司的外贸事业蒸蒸日上,我们组带我的师傅走了,我变得越来越忙,上新品,找货源,补货样样接手,为了多拿点提成,旺季几乎每天泡在公司加班。加班回去有时候也不洗澡,直接倒头就睡。
钱,压力,成就感。这是这份工作带给我最重要的三样东西,我最看中的是钱。
那一年我挣了不少钱,和姐姐拼拼凑凑把从陈爷爷和亲戚朋友那里接的钱还了,本来我们想缓一缓,但是我妈坚持把借的钱先还掉。
来年的时候我变得更加忙碌,每次打电话回家,说不了几句话就匆匆挂断。姐姐打来电话,说妈妈手上长了一个瘤。进了医院做切除手术,瘤体正在化验。医生叫我们做好心理准备。
那一年刚好是工作第二年,马上就年末,那时候我觉得很忙,压力很大,但是我慢慢缓过来了,只要家里人还在,我觉得一切都在好转。
我拨通了我妈的电话号码,我妈说喂,小桃。
我说妈你在干嘛。
她说我坐着呀,又没有什么可干的活。
我挂掉电话,跑到公司底层的仓库,拼命地哭。如果这是命运,我真的恨死了。
像两年前那样,我请了长假,赶回家里。
春节前,化验结果下来了。
良性。
我去村里的庙前,恭恭敬敬给庙里的菩萨磕了三个头。我终于肯相信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信佛,无所谓神佛存不存在,无非给自己的信仰图个倚靠。
那一年,我跟姐姐妈妈商量,我们拿出自己的积蓄,在A市买了一套二手房。房子很新,A市的房价近几年来涨得太离谱,好的房子实在买不起。
我妈去看了装修,她说挺好的,干干净净,房子装修得也很素雅大方。
房子是贷款的,我们交完首付,全家都搬到了A市。
陈妈妈已经来看过爸爸好几次,每次来都带一大堆营养品,还有一束她花店里的花,有时候剑兰,有时候是康乃馨、红掌等。和陈圭的爸爸离婚之后,她似乎一下子老了好些。美人迟暮,她的眼角也出现了好多并不明显的细纹。她现在看起来比以前要平和地多,和我妈的关系逐渐又好起来。
只是我总是不敢见她,怕两个人都尴尬。她倒比我要豁达许多,也不那么在意陈圭我和之间的事了。有时候我在家她带着陈灏来,还会主动打电话让我到小区楼下搬东西。
陈灏很喜欢来我家,他觉得热闹,而且在我家里他乐意上蹿下跳,我妈决不会去说他。
倒是我爸,出了一次车祸之后,脑子有点不灵,说话也跟小孩子有点像,陈灏在我家,跟我爸是最说的上话的。时间久了,他也不怕我爸眼睛凹陷头骨缺一块的外貌,来我家就搬个板凳跟我爸聊天,俩人玩得还挺好。
陈灏跟陈圭不一样,他的话很多,还很杂,问一个问题就非得打破砂锅问到底。每次我都说我不知道哎,他都很大声嫌弃我你怎么这么没用,我哥哥什么都知道。
他提到他哥哥,我才发现,他好像离我很远了,可是我又从来没有忘记过他。
前年工作压力大了之后,我每天周旋于各种杂事之中脱不开身,长期下来颈椎和腰都有些不适应。有一段时间我甚至有点抑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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