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圭目不斜视:“我问你叔叔最近好些了吗。”
我才发现,他问这句话,跟别人问这话在我心中的分量不同,他一问,我想哭。
但我不可能哭,我只能像回答任何一个人那样:“还好,就那样。”
我总不能说我爸现在连我这个女儿几岁都不知道,站不起来不会走路,有的时候还失禁吧。这种话不是说给他听的,至少以我们现在的关系,我猜陈圭的提问初衷或许也跟其他任何人一样,只是单纯的寒暄。
陈圭不再说话,默默把车停好,我解开安全带下车,却发现他也下车了。
“你干嘛?”
“我去看看陈叔叔,你先上去吧。”他说着,人字拖又啪嗒啪嗒走向楼下的水果店。
“不用了!你不是中饭还没吃吗,李春久等你很久了!”我连忙追上去试图阻止。
陈圭正在挑水果,听到我的话,他忽然站直身子严肃地看我:“我一会儿就回去,还有,我不是来看你的。”
意思是跟我没什么关系。
他把一袋水果递给老板娘,又扯了一个塑料袋。
我连忙去付钱。
陈圭见我付钱也不阻拦,只说:“你自己付的钱自己拿着,跟我没关系。”
他现在对我没有一点儿感情,讲出来的话也真够无情的。
我觍着脸拎着那袋水果站在一旁等他,他挑的异常仔细,很慢,每一个水果都精挑细选。付了钱,陈圭拎着两袋水果跟我进了电梯。
进电梯前他的手机突然响了,我猜是李春久打的。
“你帮我拿一下,我现在没手。”陈圭说。
“在哪?
“后面的口袋。”陈圭说。
我按了电梯关门的按钮,按了楼层。伸手去陈圭屁股口袋里拿手机。
我刚伸进去,还没探。“另一边。”陈圭突然出声。
于是我的魔爪又伸进另一边裤袋摸出带着他屁股温度的手机。对方是微信打的电话。我想帮他摁接听键,可是手机被锁了,我不知道密码,抬头看了一眼陈圭。
“525703。”陈圭说。
听到后我愣了下看着他,陈圭说:“跟你没关系,我只是习惯了一直没改。”
我只能把密码输了进去,解锁,接通。我把手机举高放陈圭右耳边上,陈圭弯下腰来配合我,说了一声喂。
这个姿势非常怪异。
我往下看了一眼灵机一动去提他手里的水果,刚碰上塑料袋想接过来他的手突然往旁边挪了一下。
电梯门开了。
我走出去,我对他做了一个“我来提”的口型。他俯视着我,又没看见一般移开目光。跨出电梯,用耳朵夹住手机兀自走到了我家门口。
我慌忙掏出钥匙开门。
进了门,我妈的热情和寒暄足以将陈圭淹没,陈圭放下手机,走到我爸爸的轮椅旁边,蹲下膝盖说:“陈叔叔。我是陈圭。”
我爸以前跟陈圭见面的次数一个手掌数得过来,我猜他不认识陈圭。可是他现在见人有个毛病,除了家人,谁来我家看他他都露出一副感动得快哭出来的模样。
果然,陈圭说完这句话,我爸又一副好友阔别多年的表情,脸一垮,哭了。
我猜陈圭肯定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可是他比任何人都镇定,从茶几上抽了一张纸巾,帮我爸把鼻涕眼泪擦了一下。
七年不见,陈圭还是和以前一样,那么好的一个人。我记忆中那个活色生香的少年郎,终于也蜕变为举手投足之间深沉难测的男人,泰山崩于眼前面不改色。这是现实的功劳,还是生活的残酷?
我爸现在生活还无法自理,光吃不动,整个人虚胖,右脚已经有点变形,我们还一直盼望着他站起来,每天都搀扶着他走到墙角站一会儿。
他太胖了了,我跟我妈两个人还没法把他从轮椅上拖起来,陈圭见状上前,我爸把手搭在他脖子上,他拖着他一直到墙根。
我进去上了个厕所,出来发现陈圭剥了个橘子给我爸吃。
我忙上前,说我来吧,
陈圭拿橘子的手一抬,你去坐着吧,我快喂完了。
我就真坐沙发上玩手机。
过一会儿,听到一阵淅淅沥沥的声音。我放下手机拉开抽屉撕了一个尿袋,过去跟陈圭说了一声:“你让下。”
陈圭往旁边站了站。
我蹲下去帮我爸换了一个尿袋。
☆、宴会
付金波再次约我吃饭的时候,我答应了。
我不是傻子,他看着我的时候目光里已经写着“我对你有意思”,我要是强行装不懂,实在也太假了些。
干脆大大方方赴宴,席间我告诉他我的家庭状况,他愣了好久,礼貌地问我:“你是想让我离你远一点吗?”
我想了下,我不讨厌他,对他,我甚至很好奇。于是回答:“不是,我觉得你算是我的朋友了,对朋友该诚实一点,免得有不必要的麻烦。”
他打量着我笑了:“你很有勇气,这一点反而鼓励了我。”
“是这样吗?”
他点头,“你这么真诚,我觉得我也该坦白一件事。”
我凑过去一点。
“我离过婚,有一个女儿。”他浅笑着说。
我不是不惊讶,也不是太惊讶。他看起来并不是很年轻,这样一位身家清白风度翩翩的王老五要是混迹花红柳绿的社会还未婚并且还看上了我,那么只有两个解释勉强合理,一是我运气特别好,二是他有性功能障碍。
说实话,彼此坦白的两个人,我觉得没什么合不来。他很细心很宽容,有时候我跟他抱怨,他耐着性子开导我,我带他去湖莲潭公园溜大马路,他也没什么放不开。有时候我们两个还互相调侃,彼此都乐不可支。
付金波出现之前,我一直埋怨陈圭对我的荼毒太深,那个暑假他差点把我就地□□,只是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我们分手时我是个处女,七年过去我成了个老处女。问题在于,陈圭离开后,勉强也算有几个男生对我有意思,可我算惨了,谈不了几句话就在心里默默腹诽人家。嫌弃至极。
有时候我妈给我安排相亲,人家吧嗒吧嗒在对面讲个不停,我开始还忍着,忍不了了上前就是怼,外加冷笑嘲讽。我妈回来后指着鼻子骂我给人家难堪。
有句话是真没错,由奢入俭难。
打个比喻,我没有VIP的会员卡之前,根本不在乎那些所谓的琐碎环节,后来充了钱拿了直通卡,大堆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服务,感觉好得不得了,这时候就算让我一次性花钱办个年卡我也是愿意的。
可惜陈圭不是VIP卡,丢了可以挂失。他有手有脚心高气傲,有些话不能说出口,一出口,他就认清,认清之后他再不屑回来。
我跟付金波的意思是,咱们就这样,做不了情人做朋友,他过尽的千帆里没有我这条破船,走过的万花丛中也没有我这朵郁金香。
万一要是真到了那一步,俩人都觉得可以了,那也行,毕竟昨夜西风今夜东风,人生在世我总不可能一辈子扬不起爱情的风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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