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病了要去医院。
女孩摇摇头,我们给弟弟点水喝吧。
我还有糖!
他从藏着的衣服里抠出一块果糖,给你。
我不吃,你吃。
我也不吃。
那给弟弟吃吧,弟弟生病了,给弟弟吃。
好吧。
他俩跪在小孩面前,弟弟,起来吃糖了。
小孩昏昏欲睡,扁着嘴要哭。
你看,我有糖。你起来我就给你糖吃。他炫耀地拿出一颗糖,好像得了个大宝藏。
嘘,小声点,小心叔叔听见。女孩提醒着他们。
他们三个挤成一团,抱紧彼此。他把糖块使劲掰碎了,给弟弟嘴里塞一块。给姐姐塞一块,姐姐摇头不吃,他自己吞掉。
他们给的不够吃,他每天都在挨饿。
后来他知道了什么叫赚钱。他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张着手来回走,被大人们推来搡去,挤在无数条大腿和屁股里。他只能看到他们的屁股,无数个屁股在他面前晃,或感叹、或躲避、夹杂着各种南腔北调的方言。
弟弟躺在地上,前面铺了一张布,他看不懂说什么。有人路过,或许会同情地扔下一两块钱。
这就叫赚钱。
方澄浑浑噩噩做了很久的梦,梦里太阳很高,天地混沌,飞沙一片。他被无数个屁股推倒在地,有人提溜着他起来,斥骂着他。他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环顾四周,都是一张张陌生的面孔,而面孔也很高,像森森野鬼,他们都在看着他。
他长长一声呻吟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单蕊端着方便面吓了一跳。
方澄低头一看,他被绑在一张椅子上,头顶是烟囱,寥落几点星光。周围漆黑一片,单蕊像只鬼魅出现在那里。
他不知道睡了多久,或者被绑了多久。手腕很痛,身上很热,应该是有些发烧。他喘了口气,勉强坐直:“几点了?”
“八点半。”
“我睡了多久?”
单蕊没有回答。
“我爸知道吗?”
单蕊依然不语。
“抓我的是那个人?你们想要什么?钱?不会要我的命吧。呵。”
方澄痛得龇牙咧嘴:“你先放开我好不好,绑着我很疼。”
“不行。”
“你有没有点常识啊,这是犯法的你知道吗?”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方澄的怒火一触即发,寒心,最宝贵的东西给了他最狠的一巴掌,只剩寒心。
“没有为什么。”
“就因为钱?我不是答应过你,让我想想。”
“你想了吗?你没有。”
单蕊看起来也很激动:“你不要再骗我了。你根本就没打算帮我对不对?”
“我不帮你有我的原因,就算我不能帮你,你也不能背叛我!”
“是谁比较无耻,严鸣,还要我都说出来吗?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些事,我都知道。”单蕊神秘地一笑。
“你真的爱我吗?你只是在利用我而已。你以前那些脏事我就不提了,上个星期天中午,你去哪了?”
“我在打工。”
“打工?呵,还打着给我妈赚医药费的名义。你说和你爸决裂,没法回去要钱。那么,上次那一万块学费哪里来的?”
“年前你回了趟家,拿回来五千块钱。这五千块又是怎么拿的?”
“大学四年,你回去两次,每次都带钱回来。这叫没钱?”
“你说啊?”
“你疯了。”女人发疯的样子真难看,方澄从未见过这样疯狂丑陋的单蕊。
“我疯?我看你才是疯了!你和你爸爸经常见面吧,不止两次吧,我看到你们去酒店,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一直不碰我了,你喜欢男人,还是你爸?你们在亲吻,你们好恶心!”
单蕊想到那天的情形依然恶寒,浑身起鸡皮疙瘩。
“所以!我为什么要一直守着你?我为什么不能再找别人!你是骗子,混账,你从一开始就欺骗我!”
事情到了这一步,方澄无话可说。如果可以,他想忘掉以前那段日子,重新生活。如果可以,他想瞒住单蕊,一辈子都不要让她知道!
“我没有骗你。和你在一起之后,我就和他断了联系。”
“那你还去酒店干什么?如果真的像你所说的那样,你又和他纠缠在一起干什么?”
这才是戳中方澄内心的痛点,是啊,如果真的像他所说的那样,断绝过去,重新生活。他又一次次地回头干什么?他的坚定和决心在哪里?反反复复,藕断丝连,其实他根本就是个软弱的人,其实他根本就无法逃脱,无药可救了对不对?
单蕊笑,冷笑,她想大声地笑!这世上有人真心对她吗?有给过她一丝希望吗?父亲抛弃,母亲无用,连她的男朋友都背着他有这样肮脏无耻的勾当。从高考、大学、面临毕业到母亲生病,她一次次想要挣脱出牢笼,把日子过得好一点,可是这世界有给过她机会吗?
没有。
“你真的很恶心,你们乱伦媾和是你们的事!为什么要把我扯到一起?你有为我想过吗?有想过我的处境,解决过我的难题吗?你们真虚伪,别人的饥寒交迫就是你们的锦上添花,严鸣,你真是一个无耻的人!”
单蕊的声音还在继续,而方澄已经听不到了。
女孩的手臂一直在摇他:“弟弟,弟弟,快点起来了。”
第三十六章 救赎(下)
月光从天窗漏下来,夜凉如水,摇摇晃晃。某种空旷的车流声从远方传来,列车碾过铁道,钢轨和轨枕碰撞的声音咔擦咔擦,像在砍一个人的头。大人喝酒打牌的声音,小孩梦魇的呼吸声、哭泣声,合成一种诡秘的节奏震荡着耳膜。
他一人默默忍住眼泪,缩在肮脏的墙角。
怎么了?
我害怕……
别怕,爸爸妈妈会来接我们的。
他们知道我们在哪么?
当然知道了。别怕,我来抱着你。
他缩在女孩怀里:我爸爸肯定会来接我的,他最疼我了!他来接我,我就带你一起走!
好,那你快睡哦,醒来就可以见到爸爸了。
醒来就可以见到爸爸了……
他一直抱着这个信念等待,然而过去了许多天,很多天,都没有人来接他。
半夜,一群高大的人们突然闯了进来。孩子们哭泣、尖叫,被大人捂住嘴运到车上去。
大人下命令:蹲在墙角,不准出声!
泪眼干涸的孩子们一个个面无表情地跪在地上,他们眼睛被蒙,嘴巴被封住,手脚全部被缚佝偻在角落,像被俘待宰的鬼师童兵。大人们请点人数,发现少了几个生病的孩子。
人呢?
都在车上,下不来了。
警察就快来了,不能带着他们。
那怎么办?
扔了扔了,填河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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