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拿到那批评报告的时候他就知道是蒋志鸣故意搞他,贺忻这人脾气冲,典型的静若丧狗,疯起来野狼,大庭广众之下让他出了丑,他不会这么善罢甘休,要真找蒋志鸣干一架,对方就有理由让他把寻滋挑事四个字给坐实了。
“喂。”贺忻推推他胳膊,力道挺重。
“我是病患。”李言蹊看了一眼差点被撞歪的针头,“你有没有点数?”
贺忻手在床头一拍,“我没数,你要不回答,我可能更没数一点你信不信。”
“我信,上午还发疯来着。”李言蹊咳嗽了一声,撑着身体坐起来,“没什么理由,我不舒服,念不下去了。”
贺忻明显不信地斜了他一眼。
“真的,再念下去我可能要倒台上了,多丢人。”
贺忻沉默了一会儿,把杯子放在他手上,李言蹊声音虽然还是虚的,但脸色已经恢复了七八分,两人距离挺近,他看着李言蹊的眼睛,抓不出说谎的破绽。
贺忻从旁边拉了张椅子坐下来,不再追问念不念的答案,自顾自地打起了游戏,李言蹊一脸平静地看着点滴出神,偶尔回复几条信息。
又输了几局,贺忻一摔手机,蹬了蹬腿,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叼着,这人还算有点良知,沉默片刻便出去抽了。
李言蹊给李岸打了个电话。
“哥哥今天中午有点事,让廖哥哥给你送饭过来好吗?”
“好,哥哥,我今天有乖乖吃药。”
“嗯,宝贝儿真棒。”
“诶,你那刀伤到底谁砍的?”贺忻突然冲进来,嗓门挺大地朝他吼了一句,李言蹊立刻捂住听筒,后背不由自主地僵了一下。
“谁啊?”李岸在电话里问。
“没事。”李言蹊笑笑,“哥哥要忙了,等会儿让廖哥哥陪你玩。”
挂了电话后,贺忻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
“我弟快让你给吓死了。”李言蹊责备地看了他一眼。
“我是不是还得请个安再开口?”贺忻啧声道。
“那倒不用。”李言蹊笑笑,继而沉默地喝了口水,抬眼,贺忻依旧半分不挪地儿的站在他跟前,很像个讨债的。
“如果那天是你来跟我要债,估计我不会反击,还会双手把钱奉上。”
贺忻说,“因为我帅?”
李言蹊摇摇头,“因为你凶。”
“操。”贺忻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忽然反应过来他话里有话,琢磨了一下措辞说,“你欠人钱?”
“不是我。”李言蹊声音冷了下去,顿了顿才继续说,“是我爸,他以前赌债还不了,就去跟高利贷借钱,后来跑路了,就把我的信息透露出去,让他们跟我要,我没钱,所以让他们砍了一刀。”
贺忻说,“我给你那五千块呢?”
“那是给我弟看病的医药费,不能动。”李言蹊自嘲地扯扯嘴角,“我爸这样的资深赌徒,不值得我为了他还债,因为没个头,你还完了一笔还有十笔账在等着。”
贺忻转了转手里的打火机,不知道说点儿什么来缓和下气氛,李言蹊说完这句话后靠着枕头闭上了眼,很累的样子。
贺忻没过多久就出去了,很久都没有回来,应该是无聊回学校打球去了,十二点多,午自习刚开始,正好是他每天撒野的点儿。
李言蹊拔掉了针头,护士让他再待会儿,烧还没退,怕出去出个汗又感染了,李言蹊坐在病床上,为了晚上能正常去打工,他还是谨听医嘱,又多休息了半个小时。
睡是睡不着了,闭上眼脑子里就有一堆小人在吵,叽叽喳喳,很烦。
讨债这事儿,李言蹊从小到大遇到过无数次,他以前的家是个筒子楼,潮湿发霉的气味一年四季都有,窗户边儿和扶梯不管擦了多少遍,一摸都是一手灰,每天都能听见邻居家吵架砸锅碗瓢盆的声音,那些滋生在角落里的阴暗和破败是他童年最后的记忆。
白天他把自己拾掇得干干净净去上学,晚上回家默默收拾乌烟瘴气的家,把赌输喝醉了的老爸搬到床上去,给饿了一天躺在摇篮里哭得岔气的弟弟泡奶粉,还要应付三不五时上门讨债的人。
等到他老爸某一天终于良心发现跟他说,儿子,爸错了,这些年是我对不起你,你受苦了。
他信誓旦旦的保证,过一个月,他就带他们离开这里,去大城市给弟弟看病,让他也能好好读书,过正常人的生活。
他相信了,满怀希冀的想跟着他走,结果,爸爸还是丢下他们一个人跑了,徒留一堆数不清的烂摊子。
这些年他靠着自己强大的自我修复能力,咬牙死死坚持着,不管什么困难都往肚子里吞,他想,只要坚持下去,总不会一直站在漆黑的角落里,只要往前走,总会看见光的。
好不容易见着点希望,又会被当头浇一盆冷水,把他打回挣扎的泥泞里。
或许是生病了,又或许是这段时间快到了费劲父亲的开庭日,李言蹊心里很烦,刚才走神琢磨了一分钟,都是些憋屈的东西,感觉这烧是没法儿退了。
手背上被他摁出了个淤青,护士看他的眼神挺可惜,“这么漂亮的手啊。”
李言蹊笑笑,“又不是砍了。”
护士给他仔细检查了一遍,最后嘱咐了三遍,“伤口别沾水,空调别开太低,禁海鲜油炸食品。”
“嗯。”李言蹊走了出去。
“过几天记得来换纱布,伤口虽然不深,但还是要注意。”护士冲着他背影说,“你朋友在外边儿等着呢,赶紧找他去吧。”
李言蹊走到门口才反应过来护士嘴里的朋友是谁。
贺忻没走?都过了两个多小时了。
李言蹊提着药往外走,他步子不能迈得太大,伤口容易裂,以至于走到医院门口都花了十来分钟,贺忻果然还在,他背靠着走廊的圆柱形栏杆,长腿微微屈起,仰头喝着一瓶脉动,李言蹊看了看,是柠檬味的。
他扬起的脖颈清瘦而修长,喉结随着吞咽上下滚动着,喝完一瓶水后还不忘来个杂技,踮着脚尖将它往垃圾桶里一丢,划出一个优美的抛物线。
接着李言蹊才发现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公园里玩耍的母子身上,小孩儿在堆沙子,母亲很温柔地帮他擦脸上的汗。
背影是看不出一个人的情绪的,但李言蹊却好像能感同身受似的察觉他身上有种迷茫和孤独。
是孤独么?大概吧,浑身带着刺儿的孤独。
挺别具一格的孤独。
“还参观吗?”李言蹊走到他身边。
“操。”贺忻原地蹦了一蹦,“你他妈走路不出声?”
“我还得请个安再出声?”李言蹊笑笑。
这话挺耳熟,贺忻瞥了他一眼,“看来是病好了,嘴这么欠。”
李言蹊说,“你怎么不回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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