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忻去了趟厕所,出来洗手的时候顺便在脸上泼了抔水,盯着镜子里两眼乌青的自己,他有些自嘲的扯扯嘴角,艰难地仰起头,他摸了摸下巴上结痂了的划痕,又捋起袖子检查了下手腕,那处的纱布已经被血印透了,他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疼痛。
当同一件事经历得多了,他也就渐渐不再恐惧,最后变得麻木。
谁都想不到他居然真的这么狠,不在乎家里的财产,不在乎未来的前途,更不在乎他的父母。
贺文博扬言说“你要是一个月内把我供你养你的钱全吐出来,行,你爱去哪儿去哪儿,我不管你了。”
贺忻说好,你等着。
当天晚上他就联系了曾经想约他拍杂志的一个模特经纪,并连夜拟定了合约,条条框框都写得很清楚,他需要上百万,但是拍一次杂志不可能给那么多钱,所以他说他愿意继续在他们旗下公司签约,要求是每年只拍三次,多了不行。如果没问题的话就签,不然他就去找别人了。
模特经纪人是个绝对的机会主义者,像贺忻这种气质的男孩儿全中国都挖不出几个,帅得千篇一律的小鲜肉多了去了,但他身上那股子颓废张扬的劲儿很难有第二个人重合,于是他二话不说就签了约。
贺忻收到转账后终于露出了面对面以来的第一个笑容,模特经纪裘哥捏了捏他滑稽的小胡子感叹道,“贺忻,你真的才十七吗?”
贺忻把身份证拿出来,摆出了一副提不起神的笑脸,“还有三个半月十八。”
这之后,贺忻就彻底跟学校说拜拜,专心拍杂志去了。前段时间约他打架的小流氓,想跟着他混的小弟,写给他好几封情书的女神,到最后也没能见他一面。
退学手续还是吴睿给他办的。
用吴睿的话来说就是这人狼心狗肺的混了一年又一年,练就了一颗坚如磐石的心,除非仙女下凡,不然甭说谈恋爱,要他记得人名字都困难。
第二章 南溪
那期杂志印出来后,贺忻在网上火了一把。
当时他没在意,随便微博上的人乱扒,后来又有好几个娱乐公司的人听说他退学了,要来签他,钱往多了洒,但贺忻一概当他们是傻逼,不拍戏就是不拍戏,不走娱乐圈这条道就是不走,他拒绝人的理由说出去大伙儿都跌破眼镜,一个吊儿郎当,满身戾气的人说他不签约的理由是想好好上学?媒体眼睛也不是瞎的。
奈何贺忻咬定的事情谁都动摇不了,他们说破了三寸烂舌,也没能扭转他的心意,这事儿最后无疾而终。
贺忻把拍杂志的钱一半留给自己一半还给他爸,当他看见父亲眼里的震惊时,他有一瞬间的快意,这些钱足够付清他的十七年,并买断他的自由了。
贺文博指着他鼻子骂他孽障,让他滚,他回房间匆匆收拾了下自己少得可怜的行李,二话不说就离开了。
他的车票上个礼拜就订好了,南溪的房子也租好了,当地的十二中也联系好了,等开学去报个到就行。
拖着行李下楼的时候,他看见贺文博和那个女人坐在沙发上,女人搂着他,哄他喝茶。
“小忻,你去哪儿啊。”
贺忻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笑了笑,“阿姨,这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有些话不说以后也没机会了。离开前我想奉劝你一句,手伸得越长,自燃的几率就越大,除了我和我妈,你的敌人到处都是,希望你不会后悔做这里的女主人。”
女人看着他煞白了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贺文博的骂声穿透他的耳膜,贺忻充耳不闻,毫无停顿和眷恋的,扭过了头。
“妈,我要走了。”贺忻对着疗养院里的母亲说。
“你去哪里?”母亲看着他。
“走,离开,去哪儿都行,只要不在这里。”
母亲闻言,表情瞬间变了,愤怒将她整张脸变得扭曲,她冲过来打他,力气大得吓人,护士和医生都拉不住她。
“贺忻你敢走?”母亲的手疯狂地挥舞着,指甲划破了他的下巴,“你是不是嫌弃我了?嫌我有病对不对?”
“都怪你爸爸!你爸爸对不起我们!”
“贺忻,你要跟你爸爸离开我是吗?跟那个女人一起生活是吗?!”
母亲开始尖叫,那叫声像一根刺一样戳进贺忻的心脏,硬生生扯开一道斑驳的血痕。
“是你!如果不是你!!弟弟怎么会掉!如果我生下弟弟,你爸爸怎么还会跟那个女人好?你说啊贺忻?你凭什么一走了之?你是罪人!是害我变成这样的罪人!”
“妈。”贺忻任由她把身边的东西往他身上摔,半分没躲,他很平静也很认真的说,“放过我吧。”
“放过你,谁来放过我?”母亲哭着喊着,头发被她抓得一团乱,一边哭一边冷笑,活像一个疯子。
贺忻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妈妈带他放风筝的样子,儿时的记忆早已沉淀,唯独那时候母亲望着他温柔慈爱的脸,这几年来尤其清晰。
什么时候她变成了现在这幅可悲的样子呢?
母亲抓着他的手臂不让他走,一会儿疯言疯语地说着“我只有你了,我要你在我身边,不然我就死给你看”,一会儿哭念她悲苦的后半生,嘴里冒出他都嫌难听的咒骂,贺忻在这漫长的凌迟过程中,终于忍不住喊了出来。
“我不要贺文博的钱,我不要你自以为是的爱,我要自己的人生,我他妈只想一个人好好活下去!这种看不到希望看不到未来的日子我一秒也不想过了,是你们儿子的前提,我首先得是我自己!”
母亲和他都气喘吁吁,她神情带着愤怒和悲凉,自己却是无动于衷。
“贺忻,你想逼死我吗?”
贺忻扶着墙站起来,往前走了一步,她手上的碎玻璃划破了他的手腕,滚出来的血珠,一滴一滴落在了洁白的地板上,他拂开了母亲死死禁锢他的手说,“那我们就一起死吧。”
母亲反应了好几秒,然后崩溃地嚎啕大哭,贺忻捂着手腕,抱着他的行李仓皇地跑了,带着决绝的满腔孤勇,斩断一切回头路,离开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所监牢。
主治医生给他简单的包扎了一下,不小心看见了贺忻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他一愣,面前的少年一脸不耐烦的皱着眉,拳头攥得很紧,他身上那种孑然一身,无所谓好也无所谓坏的气质,让人觉得有点可怜。
广播里不急不躁的女声又响了起来,“各位旅客请注意,列车K9889即将到站,请各位旅客做好出行准备。”
连续不断的播报声将贺忻从窒息的逼迫感里拉了出来,他又往脸上泼了点水,然后靠着墙重重地呼了口气。
低头看了看手机,距离到南溪还有六个多小时,很快,他就要自由了。
贺忻将烟头摁灭,找了个隐蔽的角落坐着,把帽檐拉到了鼻尖,又用口罩将下半张脸遮住,接着他戴上耳机,把音乐声开得很响,闭上眼睛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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