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忻却在他行进的步子中,猛然想起了他们在农庄后面的小泥沟初次见面的场景。
李言蹊把他从里面拉出来,表情很淡,好像带着嘲笑,实则混着叹息说了一句话。
“你从小没玩过泥沼逃脱的游戏吗?”
贺忻突然转身问旁边的人,“比赛规则谁定的?”
“我知道,当时我在下面看热闹,是小帅哥提议的,他说比赛弯道急转多没意思,不如创新一下游戏规则,能飞过泥潭的才是赢家。”
贺忻叼着烟,轻轻勾了勾唇角。
泥沼逃脱,应该有两个层面的意思。
第一,他玩过很多次类似的游戏,掉进泥潭,再努力爬出来,对于没怎么经验的人来说,这非常难。
第二,他陷在淤泥里,每一次重新站起来,都像是在打蒋志鸣的脸,也是对他遭受过的委屈和恶意无声的反抗,他陷得越深,越要拼了命从这样的地方走出来,以任何形式走向终点。
泥沼逃脱是李言蹊的强项,但他确实冒险了,如果他不小心在弯道上就摔下来,挨不到跳进泥潭的时刻,他会不会后悔今天的冲动?
或许会,也或许不会。
但人生总会有一些瞬间,会想朝着某个方向不顾一切。
贺忻兀自松了一口气,拔了根烟看向前方一片漆黑的泥沼地。
李言蹊脸上沾到了淤泥,但并不影响他往前走,无畏,也不回头。
他挣扎在黑夜里,此刻正慢慢走向星辰。
真是……聪明的李言蹊。
不对,现在是聪明勇敢又自由的李言蹊。
贺忻站在人群中吹了个口哨,不管李言蹊听没听见,大声朝他的方向说了句。
“你柠檬精哥哥在这里等你。”
第二十九章 灯塔
当李言蹊用力踩下油门驰骋出去,风声呼啸着灌进脖子里的那一刻,他脑海中闪过短暂的后悔,很神奇,明明该是一片空白的时刻,他居然想起了很多事,也想到了死。
车子滑过弯道,在全程加速的情况下,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往外冲,差点甩尾飞出去,突然萌生的复杂情绪让他死死地拽住了车把手,不惜脚废的代价点地稳住身形,巨大的摩擦力弄伤了他的脚,随之而来的巨大痛疼就像一把匕首戳进心脏,狠狠搅弄一番,那一瞬间,他又被疼得陡然清醒过来。
心口笼罩着散不开的浓雾也渐渐拨云见日。
他的心跳很快,甚至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还好没有这么丢人的死。
他还要赢。
拨了下安全帽,李言蹊用了两秒抽了口气,继而一踩油门冲进了夜色里,然后就是无尽的风,吹得脸发痛腿发麻,他什么都看不清,只知道一个劲儿往前冲。
在泥潭里,对手的轮胎陷在泥土里前进不能,他的装备负重太多,即使他弃车而行,也没办法以刚才的优势风光到达终点。
他原地摔了几次,李言蹊拖着一条受伤的腿在后面穷追不舍,最终一瘸一拐地超过了他,直到离开他的视野。
那名车手满身是泥,不甘心地站起来跑了几步,没多久又摔了。
李言蹊摔的次数也不在少数,但他很快就能站起来继续往前走,哪怕那一跤磕得有多痛。看台上围观群众的喊声响成一团,仿佛比正在比赛的当事人都还兴奋。
贺忻已经从看台上下来了,沿着小路往终点处走去,途中碰见蒋志鸣,他脸色发青,大概气得想撸起袖子大干一场,贺忻十分欠扁地朝他笑了笑,偏头理了下衣领,目不斜视地越过他,叼了根烟走到小矮房边靠着,眯着眼吞云吐雾地看向不远处的泥潭。
李言蹊一步一跌,距离终点还有几米,裤子上全是污渍,脸上也被溅到了几滴,最后俩人都有些脱力,对方车手没什么赢的希望了,索性破罐破摔从边缘就近爬了上去,李言蹊回头看了他一眼,刚才的一跤摔得有些重,他一时半会爬不起来,用力撑了几下手臂,才艰难地站起来。
旁边有人朝他喊,“你赢了,快爬出来吧,别逞强了!”
李言蹊闭了下眼睛,内心涌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那是他活到现在最悲喜不明的一刻,就像围观者说的那样,现在的输赢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但他还是固执地想为自己继续往前,直到终点。
走出泥潭,李言蹊倒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蒋志鸣他们走到他跟前,用一种“算你狠”的目光看着他,“你故意改的规则?”
李言蹊不卑不亢地表达了比赛胜利的感言,“希望你遵守我们的约定。”
蒋志鸣栽了个大跟头,但在这么多人面前立下了誓言,一旦反悔他就没得在南溪混了,只好硬生生扛下了满心的不爽,朝李言蹊竖了个中指,暴躁地骂了几句脏话后带着人离开了。
周围的人一拥而上把李言蹊包围了,有些在笑,有些很激动,李言蹊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消弭绝望的重生后,他听着周遭烦杂的声响,沉浸在自己刚松懈下来的混沌迷茫里。
贺忻抽了好几根烟,人群才全部散去,刚才还很热闹的地方一下变得寸草不生般寂静。过了很久,他听见李言蹊压低嗓音嘶吼了一声。
特别响,好像要把他受过的委屈都喊出来一样。
带着点撕心裂肺的悲伤。
贺忻看到他的背影紧紧绷着,颤抖着,最后缩成了一团。
紧接着,他就听见了断断续续的哭声。
李言蹊半蹲下来,将脸埋在脏兮兮的膝盖上,哭声从压抑的抽泣慢慢变成了发泄式的痛哭,贺忻看到这一幕,刚准备跨出去的脚又默默地收了回来。
他在黑暗中叹了口气,耳边萦绕着李言蹊低沉却又让他觉得很刺的哭声,突然感到很烦躁。
刚才为他赢了比赛的喜悦全数不见了,只剩下烦和感同身受的难过。
他一直觉得,人与人之间能够轻松地分享喜悦,却没办法感同身受对方的痛苦。以前吴睿也总对他说“我理解你”,“我知道你有多难过”,他嬉笑怒骂地打回去,说你懂个屁啊,怎么可能有人会懂。
直到这一刻,他看到李言蹊那么无助的哭,连带着自己胸口也泛起了一点儿酸,跟他以前独自一人放肆发泄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四周有轻微的回响声,贺忻站在原地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他该不该过去安慰他。
没有人希望被别人窥见自己最脆弱的一面,特别是李言蹊那样又倔又硬的性格。
他的示弱,他的哭泣,不到实在忍不住的时候,不可能轻易地展现出来。
然而贺忻又想到了自己。
所以他往前了一步,李言蹊刚好哭着转过身来,俩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遇了。
李言蹊脸上混着泪水和污泥,在看见贺忻的那一刻愣住了,很快就把头低下来,掩盖掉脸上的慌张神情,紧紧攥了下拳头。
贺忻把烟丢了,顿了顿后又迈腿往他的方向走了一步。
“别过来。”李言蹊嘶哑着嗓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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