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七岁那年,姜思诚带着他去找他妈妈玩。裴纯一那时候还是个小包子,脸上婴儿肥没有退掉,说话奶声奶气,见了谁都乖乖的,十分讨长辈欢心。
姜夫人喜欢小朋友,其中又最喜欢他,裴纯一小时候只有哥哥,没有妈妈,把对母亲的依赖都寄托在了姜阿姨身上。
那天姜思诚打电话说隔壁家的小弟弟过来玩了,缠着要找阿姨,问她在哪里,说自己带他一起过去。姜夫人当时陪着姜源在附近一个码头检查一批货物,便叫了司机回去接他们。
在他们离码头还有几百米远的时候,有一个集装箱爆炸了。
五
一切认识都是误认,所以恐惧也很温柔,只是看不分明。
姜思诚十二岁时第一次梦遗,一身燥热地醒过来,愣在床上发呆。他倒没做什么春`梦,只是梦见邻居家的小弟弟奶声奶气地喊他哥哥。
只是这一声“哥哥”同他腿间的反应同时出现,怎么看都显得不太正常。
他钻进卫生间把内裤洗干净,却又不敢晾起来,思来想去,偷偷再折回了卫生间,把内裤冲进了马桶里。
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安安心心背着书包去上学了。
等下午姜夫人搓完一圈麻将回来,听家佣说了这件事,笑得前仰后合。她今日心情同手气一样好,便让司机开到小学门口,准备亲自接刚长大的小朋友回家。
结果等了个空。姜小朋友已经六年级,可以踩着花坛翻墙出校了,翻墙那么酷的事,学会了哪里还要走正门?且北楼后墙外,有一个阿婆每天都来卖烤红薯,姜思诚去的很早,就可以挑到一个最大的。
他的小弟弟在隔壁幼儿园读学前班,最喜欢冬天吃烤红薯。
姜思诚在雪地里一蹦一跳地走,捂着纸袋里的红薯取暖,幼儿园偏门是校车发车处,只一道铁栅栏,正好对着游乐园。姜思诚远远便看见小弟弟在蹦蹦床上打滚,忍不住笑起来。
他两指并齐,吹了个口哨,小弟弟立刻坐起来,回头看他,轻轻一跳,就被弹了下来,他穿着厚厚的双层袄,裹得像个小粽子,弹到地上滚了半圈,自己先被逗笑了。
“一一,过来。”姜思诚冲他招招手,裴纯一就是不想起来,一路艰难地滚过去,一身化开的雪水,躺在地上仰脸看着姜思诚。
姜思诚便蹲下来,离他近一些,捏了捏他的鼻子。他把红薯埋进距裴纯一脸侧三两公分的雪地里,对他说:“快起来,不然不给你吃了。”
裴纯一冲他做鬼脸,往身旁转了一圈,姜思诚埋得很浅,他三两下就扒出来了。刚烤出来红薯皮都是烫手的,在雪里冰一冰,热气褪去一些,捧在手里温度便正正好。
“姜姜哥哥,我饿啦!”裴纯一眼睛都亮起来,高高兴兴地催他。
他又不肯松手,姜思诚只好把手从栏杆间的空隙穿过,就着他拿红薯的姿势,替他把最顶上的皮剥去一些。他边往下剥,裴纯一边咬掉他刚剥好的部分,嘴里含糊不清地问:“姜姜哥哥,你不吃吗?”
姜思诚手都快冻僵了,怕捏脸会冰到他,笑眯眯地对他说:“我来的路上吃过了。”
“那这个我吃掉了!”裴纯一立刻护食,嘴角还沾着粉末,姜思诚用手背替他蹭掉,把褪下来的红薯皮窝进手心,站起身叮嘱道:“不和你抢,都是给你的,你拿回教室吃,外面太冷了。我先回去了,等会你哥来接你,不要告诉他我来过啦。”
裴纯一很配合地点点头,小脸被冻出一层粉,把剩下的半个红薯藏在怀里,衣服这一路弄得很脏,姜思诚站起来,顺带将他拎直,拍掉他外套上一点残雪,倒退几步,才转身跑开了。
四点半放学,司机五点来接他,还有十分钟够他跑回学校。但姜夫人四点便到了,等了他近一小时,百无聊赖地对光看新做的指甲。
姜思诚刚跑到校门,就看见门后那辆显眼的长轿车。他妈妈一般不来接他,姜思诚飞快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最近做过的错事,想来想去好像只有早上那一件。
可他已经处理掉了。
司机替他开好门,姜小朋友便带着一身寒意上了车,姜夫人矜贵地端着手,喊他过来:“儿子,快过来看看妈妈这个颜色配的好不好看?”
姜思诚就凑过去,认认真真观察起来。他看了一会,认真地问:“这两个不都是红色吗?”
姜夫人点点他的头:“一个是樱花,一个是茱萸,差很多的。”
“你自己看吧,我不会挑颜色。”姜思诚退回去,不参与讨论。
姜夫人收起手,哼哼道:“哦,讨好一下妈妈就不会了,讨好起小姑娘倒是勤快得很。”
姜思诚一头雾水:“什么小姑娘?”
“烤红薯买给谁呀?”姜夫人坐离他远一些,酸道,“你都没给妈妈买过呢。”
姜思诚立刻坐直了:“你又找谁跟着我?”
“不跟着怎么行,”姜夫人对他做鬼脸,“那么一点点大就知道泡妹妹了,和你爸爸一个德行。”
姜思诚不想同她讲了,扔下书包就翻到前座去,把耳机塞起来,姜夫人便从后面探前一点身来,去拽他的耳机线,抱怨道:“陪妈妈说话不比听歌好吗?你看你,什么都不告诉妈妈,连遗精这种事都要自己藏着掖着……”
姜思诚还没点开歌,听她说到这里,脸一下就红了,转过身去捂她的嘴,还回头偷偷看司机的反应,争辩道:“我没有!”
姜夫人只露出一双眼睛,弯弯笑起来,说不清话,就只好左右两边去捏儿子的脸,捏成老虎捏成猫。
姜思诚闷闷地把手松开了,她才笑出声,安慰道:“好啦,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脸皮怎么薄,不知道是你泡妹妹还是人家逗你呀?”
“都说了没有妹妹!”姜思诚受不了地坐回去,塞好耳机,同幼稚的妈妈划清界限。
他后来常常后悔,什么都没来得及告诉过她,姜夫人是个小快嘴,最喜欢和人聊天,可姜思诚小时候因为讨厌姜源,妈妈的时间每用来多陪姜源一点,他就要私底下生好久的闷气。
他潜意识里是害怕姜源的,所以气都怪到了妈妈头上,她来找自己说话,常常不爱理她。
那场爆炸发生时姜思诚离她不够近,什么都做不了,却又能清楚看到那一场爆炸是怎么平地生起,浓烟是怎么吞没了整个码头的。
裴纯一当时被接二连三的巨响吓到了,转身抱住了姜思诚的脖子,把脸埋起来不敢去看。
姜思诚茫然里什么都没能听见,只伸手捂住了他的耳朵。
姜源亲手把尸体推进高温炉时,强迫姜思诚跟在身旁,让他睁大眼睛看着。裴纯一那天穿了小西装,打了领结,像个大人的样子了,觉得姜源在吓人,便甩开了裴纯安的手,天不怕地不怕地跑去踢了姜源一脚。
姜源头也没低一下,视线始终注视着焚化炉,拎起他的衣领,把他拎到了姜思诚身边。裴纯一很矮,得抬头才能看见姜思诚的脸,他踮起脚尖,认真地看了看他的小哥哥。
52书库推荐浏览: 桓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