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知意连说:“不用不用,没事的。”
陈郡伟对她的态度一直就那样,频频挑刺,桀骜不驯,她可不指望这小孩恭恭敬敬、尊师重道。
可没想到的是,下一秒,陈郡伟的声音在那边响起。
他大剌剌直呼其名:“路知意?”
然后立马被人在脑门上狠狠敲了一记,“懂不懂礼貌啊?叫路老师!”
小孩下意识痛呼一声,随即不情不愿改了口,“……路老师。”
路知意笑了,这问题学生肯“纡尊降贵”跟她说几句话,她早就该受宠若惊了,遂先开口:“小伟,新年快乐啊,祝贺你这次考试取得了这么大的进步。”
小孩停顿几秒钟,“这么正式?”
嘟囔两句,“也就比我大两岁而已,说话就跟七老八十的长辈似的——哎哎,别敲别敲!”
最后一句明显是对又要动手的庄淑月说的。
路知意想笑,又怕伤他自尊,只能无声地弯起唇角。
又过了一会儿,小孩才不情不愿地说:“新年快乐啊,路老师。”
“好。”她眉眼弯弯。
“祝你——”他似乎思索了片刻,最后敲定了祝福语,“祝你新年发大财,重新送我一盒巧克力。”
路知意终于笑出了声。
她说:“借你吉言,发大财最好。但是不管发财与否,下学期开学,我都送你巧克力。”
小孩也笑了,颇有些稚气地说:“我要和上次那盒一模一样的!”
“好。”
“那你记住,别忘了啊。”
“好的,不会忘。”
最后一句,路知意说:“把作文发给我看看。”
一百一十四分,很显然,这家伙破天荒写了作文。
最后一次补课时,她叮嘱他把作文写了,让看不起他的人刮目相看,那时候他还不耐烦地让她赶紧回去,也因此,路知意完全没抱任何希望。
可他竟然听进去了。
陈郡伟顿了顿,最终没有拒绝,说:“好。”
彼此再道一声新年快乐,电话终止。
几乎是立刻,铃声又响了起来,路知意还没搁下手机呢,又拿起来一看。
看清屏幕上的“爸爸”二字,呼吸顿时急促起来,她几乎是下意识站了起来,急急地将手机凑到耳边,叫了一声:“爸爸!”
一旁,路雨也陡然收回看电视的目光,定定地瞧着她。
路成民在狱中表现不错,虽然人老实,一开始被人欺负吃了不少苦头,但最终还是咬牙熬了过来。
家徒四壁,不愿开口向家中要钱给狱警送礼,他受到的待遇不算好。
人微言轻,不会拉帮结派,也没有人在冲突中给他撑腰。
凡事都靠忍。
好人有没有好报,没人知道,但他踏踏实实忍到今天,总算是狱警也好,狱友也好,都清楚了他的性子,没人为难他,也没人再欺负他。
甚至,他为自己争取来了除夕夜的五分钟通话时间。
这一次,他说得更多些。
他说:“多久回家的?小姑姑身体还好吧?你回家了要多帮她做点事情,她照顾这个家,又帮我照顾你,太辛苦了。”
“期末考试爸爸从来没担心过,你念书一向努力,也一直很争气,只要尽力就好,别的都无关紧要。”
“我在这里很好,大家都很照顾我,吃得饱穿得暖和,没什么值得担心的。”
“知意,新年好。新的一年,你又要长大一岁了。”他在那边笑着,慢慢地,慢慢地感慨一句,“第六年了,我的知意已经快十九岁了啊。等我回来,当初那个小不点都长成大姑娘了。”
他是笑着说出这话的,可那笑里的心酸却多过喜悦。
路知意胸口饱胀,眼眶酸涩,最终也只能笑着说句:“不管长多大,我都是你的女儿。”
路成民笑了,连说好几句好。
电话到了路雨那。
路成民时间仓促,没法说太多,到头来絮絮叨叨半天,才低声说:“我对不起你,小雨。”
柴火烧得通红,火星飘飘摇摇升起来,又啪嗒一声爆裂消失。
电视上正演到一个小品节目,熟悉的喜剧明星搭档你一言我一语,把观众逗得哈哈大笑。
屋子很大,因为人少,更显空空荡荡。
陈旧的家具透着年代感,角落里有蛛网,但山村里的人不在意,也不打理。
路雨坐在那,抿了抿唇,笑了。
她说:“哥,这些话就不要说了,你知道的,我从来就没后悔过。”
手心攥紧了些,她垂眸看着脚边的炭火,轻声嘱咐:“照顾好自己,我和知意都等着你回来呢。”
电话挂了,屋子里一时有些沉默,谁也没开口说话,好在电视上依然热热闹闹的,没有冷场。
最后是路知意站起身来,“时间差不多了,我去煮两个汤圆,咱们吃了暖和暖和。”
家中有这个习惯,除夕夜里来两只汤圆,新的一年顺顺利利,有什么挫折都能圆溜溜地滚过去。
路雨忙说:“我去。”
路知意拦了下来,“你坐着看电视,让我来。”
厨房在院子的另一头,推开客厅的门,山间的风呼啸而来,吹得人满面刀割般的刺痛感。
路知意把门关了,匆匆走进厨房,洗锅。开火,烧水。
心情有些沉甸甸的,她把水烧上后,也没急着回客厅,而是倚在灶台边上,定定地出神。
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却呜呜震动两下。
她拿出手机,低头一看,愣了愣。
陈声坐在老宅里,一大家子热热闹闹欢聚一堂,十来个人一起陪老爷子看春晚。
他有一搭没一搭玩着手机,十点半时,看见小婶婶拉着陈郡伟去了阳台上,要他给家教打电话。
嗬,今晚陈郡伟风头可盛了,期末考得不错,全家人都竖大拇指,夸个不停。
陈声是欣慰的,站在兄长的立场上,他比谁都希望看见这个堂弟振作起来,有个人样。
可心下还是没忍住嘀咕一句,英语114就很了不起了?全家人众星捧月似的,就差没出门放个鞭炮敲锣打鼓昭告天下了。想当年他高考考入中飞院,后来进大学年年第一名,也没见这群人这么欢天喜地过。
啧,差别待遇够明显的。
他扫一眼陈宇森,怀疑自己是被抱养回来的。
这个怀疑在跟老爷子懒洋洋抱怨后,被老爷子一巴掌拍在背上,打消了。
陈老爷子刚过了七十三岁大寿,头发花白,精神却很好,没好气地冲他说了句:“这德行,没羞没臊,没大没小,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陈声耸耸肩,“这我哪知道啊。不过从小到大,大家都说我像你。”
陈老爷子:“……”
下一刻,捶他一拳,“臭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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