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是庞希尔硬着头皮先开口:“大小姐,我们只是来帮白致……”
林积比了个手势叫他闭嘴,又指指自己的唇边,示意颜浓浓把被吻乱了的口红擦掉。
颜浓浓老老实实依言照做,林积盯着她擦完,便提步出门,听身后没有动静,低头搓了搓手,“出来。”
庞希尔默默走了出来,颜浓浓还在负隅顽抗,解释道:“我怕你,我不敢。阿七姐姐,你答应不跟我算账,我才肯出去。”
林积头也不回,“被总务厅抓了,要坐电椅,吞辣椒,拔指甲。我只知道这些,还有什么,你大概比我清楚。”
颜浓浓立刻一骨碌爬了起来,垂头丧气地跟着林积出门。林积个高腿长,虽然穿着高跟鞋,但走路极快,颜浓浓抱着帽子围巾在后头一路小跑,边跑边说:“总务厅的人都认识螃蟹,我还好,他出不去的,等他们查出货物,更是完了。阿七姐姐,你真要帮我,就把他——”
林积也不问,回头比了个噤声的动作。颜浓浓闭了嘴,看着她比了个手势,卡洛推开舱室门,海风一下子灌了进来。林积先提步出去,颜浓浓连忙跟上,远远只听一阵呼喝穿过海面,手电的光柱转动着乱点过来。
她心里一慌,没留神脚下突起的木钉子,脚尖一绊,“砰”地迎面摔到了地上。庞希尔吓了一跳,一个箭步上前把她拎起来,“怎么了?”又探手一摸,只觉她腿侧一片暖湿,顿时心中一沉,“颜——”
颜浓浓愣是没敢出声,惨白着脸冲他摆了摆手。那些手电光芒越转越近,庞希尔索性把颜浓浓打横抱起向前走去。
林积脚下不停,却多拐了个弯,几乎是刻意在手电光里露出行迹引人探看,随即推开医务室的门,侧身让他们进去,反手锁上门,蹲下去翻出医药箱,低声说:“等一会再哭。”
颜浓浓觉得自己在发抖,但医务室舱内灯色明锐,林积蹲在她身前,眼底光芒近乎璀璨冷冽,那张脸上仍是她很熟悉的气定神闲,极轻松地冲她微笑了一下:“怕什么?你是颜家五小姐,除了四哥,金陵上下有谁敢搜你?”
颜浓浓愣了一瞬,随即翻出剪刀来,迅速剪开裤腿。她右腿外侧被木钉子割开一长条伤痕,庞希尔顾不得太多,找出药水,颜浓浓咬着牙,“我自己来,你去换衣服。”
话音未落,外间已经传来一阵呼喝,有人咚咚踹门,吼道:“谁在里头?出来!”
卡洛和林积对视一眼,高声道:“是颜小姐受伤了,不方便开门。”
又是一阵踹门声,紧接着脚步杂沓,恍惚是高仑的声音,“颜小姐怎么了?我们这里有医生,请医生诊治一下。”
庞希尔沉着脸色换上水手服。隔着一道门,颜浓浓厉声道:“高处长有些失礼。”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高仑却还要再说,卡洛忍不住喊道:“老天爷,你们查案也要给自己留些颜面!怎么能这样对待颜小姐?”
高仑极缓慢地哼笑了一声,“船长?怎么你方便在里面?不如你先出来。”
卡洛不再纠缠,反身拿起电话拨了出去。内线电话没被切断,他说了几句法文,很快就又有一阵脚步声传来,有人叫着:“我们来了!船长!”
海员们多是外籍,外面的军官们吼叫了一阵,终究没敢动手。卡洛拉开门,挡住里间情景,沉声道:“这船是私人财产,我们受法国大使馆保护,现在受到了你们的恐吓威胁,如果你们不能出示正当的搜检文书,就请下船。”
高仑默了一阵,吩咐手下留在门口,自己真的下船去拿文书了。卡洛微松一口气,侧身让开一点,很快就有海员送进来药品和纱布。没等他再说什么,又听船梯上一阵杂乱的骂声,十几个军官黑风般刮了过来,刘元邹首当其冲一脚踹上了门,“妈了个巴子,这些钱串子给点颜色就开染坊,长金毛就穿黄袍了不成?闲杂人等全都出去!”
刘元邹生得干瘪矮小,但大约个子低更接地气,一串话说下来中气十足,人也毫不退让,就站在卡洛面前扬起头来与他逼视,重复了一遍:“红毛鬼,让你的人全给老子出去。”
卡洛竟真的有些服软的意思,移开目光打了个响指,便有海员推开门鱼贯而出,海员们都戴着宽檐帽,夜色中看不清面貌,再加上卡洛自己仍挡在门前,便没人注意混在其中的一张东方面孔。
卡洛犹疑了一下,把外面地上染血的木钉子指给他看,“颜小姐毕竟是位女士,只是受伤诊治,并不至于大张旗鼓搜查。”
里面的颜浓浓抽噎着恨声道:“谁敢进来!”
刘元邹盯着卡洛,面色冷冰冰,口中笑道:“五小姐留洋归来,脾气见长。就算当真不着寸缕,左右也都被这些洋人看光了,怎么我们办差的却不能进去?五小姐莫不是在心虚,里头到底有什么?”
颜浓浓抽了一下鼻子,“他们是送药。算了,有什么关你屁事。也就是我四哥不在这里,不然你们是什么东西,也有脸说办差?刘厅长,我告诉你,今日你敢进来一步,我就——”
刘元邹再不犹豫,猛地抬起一脚踹上门去,却没踹开,索性后退一步抬手“砰”地放了一枪。门锁应声而落,颜浓浓尖叫了一声,门外的海员们又是一阵骚动,刘元邹和高仑大步跨了进去,当头只见一个穿白裙子的护士背对他们坐在床前,颜浓浓满腿是血,慌乱地把光。裸的腿蜷起来,那护士身形瘦削高挑,十分镇定,信手扯过一件衬衣披在她腿上。
刘元邹打量一圈空荡荡的室内,比了个手势叫人搜查,冷笑道:“你就什么?难不成五小姐真当自己是格格——”
话音未落,他只觉后颈一痛,被人拽着领子整个拖了出去。身后那人个子极高,手劲也大,将他狠狠甩在外面的舱壁上,高仑高声喊道:“三少!”
刘元邹几乎眼前一黑,稍一定神,只见眼前是一张白皙俊秀的面孔,因为天生带笑,仿佛还有三四分少年气,话音却极冷厉,紧了紧攥住他衣领的手,冲他低下头来,“格格有什么。哪怕她当自己是皇帝,我都要她四方来朝。倒是刘厅长别真当自己是条狗,有人要您舍出仁义礼智信,您便当真老脸都不要了?”
犹如海上灯塔陡然明光四射,海员中间甚至有人长出了口气。
参谋本部今晚有会议,关霄大概是匆忙赶来的,黑西装白衬衫里外笔挺,削薄的鼻梁上还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十分漫不经心,似乎摔他这一把只是顺手而为似的。
原本这次临时搜检是因为当局早就怀疑百岁公司跟东北商会有染,一早便授意总务厅和参谋本部共同处置。总务厅挤兑王还旌惯了,自然要风头独逞,王还旌也惯做缩头乌龟,没想到关霄今天竟会倒打一耙。
他话说得莽撞,算是为了女人彻底撕破脸皮,高仑跳脚大骂,刘元邹一直把高仑当晚辈看,从没被人这样在高仑面前驳过面子,一时气急攻心,也顾不得关霄的指骨还顶着自己的喉咙,猛地拔枪顶上了他的下颌骨,嘶声道:“三少,你父亲没教过你人外有人?今日王部长卖你二分薄面,你可别以为自己真能一手遮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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