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看看你姐姐,”谢明夷已经镇定下来,看了眼黄宝仪的侧脸,恢复了他常有的那种和气样子,“是小斐你太不体贴,总爱气宝仪姐,多久才回趟家,老实一点啊。”
黄煜斐也看了姐姐几眼,忽然转走目光,笑道:“所以说,现在是陪够祝炎棠了?草原好不好玩?他发好多图片给小橘,骑马啊,日落啊,我们还想明年过去看看。”
谢明夷神色不变:“祝炎棠已经回公司了。”
“哦,”黄煜斐点了点头,漠然道,“所以你玩够男人,又来玩女人?”
“开什么玩笑,老九,你心情不好也不——”
黄煜斐的眼神一下子凉到冰点,暴躁地,狂乱地,他打断他:“玩的还是我的亲姐姐!谢明夷,你真够可以的,你对待所谓‘喜欢了十年的女人’,还真是非常珍惜!”
谢明夷脸都白了,嘴唇发抖,似乎在强迫自己冷静思路去反驳,却听黄宝仪忽然道:“明夷带祝炎棠去坝上散心的事情我是知道的,我也知道他们没有发生什么,不要这样讲他。”
仿佛火盆里被浇上凉水,黄煜斐看向黄宝仪,眼睛一瞬不瞬。
黄宝仪直直地站着,和谢明夷没有距离,双臂抱在胸前,眼中有光点在闪烁:“不要总是把话讲得那么绝,小斐,阿姐的感情问题自己可以管理清楚。”
黄煜斐嘴角动了动,没有出声。
黄宝仪继续道:“有件事,我和明夷打算春节结婚,这也是我们深思熟虑过的,算起来其实已经耽误了很多年。现在,认真告诉你了。”
“那很好啊,祝福你们,”黄煜斐微笑起来,“刚才是我多管。”
“不是说你多管,我们……”
“就是我多管闲事啊,是我把事情做得太绝,我好像总是犯这种低级错误,”黄煜斐仍然微笑着检讨,拉上李枳,在他手腕上轻轻地扣着,整个人却是紧绷的,好像害怕稍一松懈就会把力气用得太大,他过转身去,朝一厅之隔的大门走得头也不回,“刚才我说亲姐姐,也是我想太多,毕竟是假的对吗。很抱歉。”
李枳感觉到搭在腕骨上的指尖跳了跳,他知道,这绝非黄煜斐对黄宝仪真正想说的话,也知道一时的气话过后,会是多大的后悔,只得使劲捏住他的手,也拽住他的人,急道:“哥你不要这样。”
黄煜斐低着头没有看他,只是停下脚步。
他或许在等黄宝仪说些什么,却只听谢明夷说道:“老九,我和宝仪都能够理解你现在的混乱,但是我们都想劝你一句话,这样和家人别扭着,只是自己折磨自己,只会越来越糟。”
黄煜斐回身看他,睫毛闪了闪,有点怔怔的。
“我既然决定娶宝仪,我既然终于有一天能够娶宝仪,我可以保证会对她负责,”谢明夷目不斜视,揽住身边眼冒水光的女人,“你讲的没错,小棠对我有过想法,但我绝对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他也对不起你姐姐的事,现在我也把结婚的计划和他说清楚了,他表示理解,支持,祝福。”
黄煜斐还是没有说话。
“现在问题最大的不是我们,是你。小斐,做火药桶也是非常累的,你需要给自己寻找一条出路,我记得和我谈起你的李枳时,你说你找到了,”谢明夷极其专心地看着从小一起混大的玩伴,就像在盯着一片浓密树林,思考出去的方式,“他现在不是正在你身边吗。有些话我不想讲透,但宝仪真的一直非常担心你。其实你放过自己,就是放过所有人。”
“是我在折磨你们,你的意思?”
黄宝仪眼中有层水壳,此刻颤巍巍的。她开口了:“我们是希望小斐能够轻松,快乐。无论以前怎样,现在是一家人,又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黄煜斐的脸不再僵硬,反而生动起来:“一家人?哈哈,骗我二十四年的,就是这一家人。”
“那是……那是没有办法!”
黄煜斐冷冷地说:“现在听到我说,我累了,我不想再活在仇恨里,却对我讲,他真后悔做了那件事损失两个老婆,把我这个东西生在这世上的,也是这一家之主。”
黄宝仪无话可辩,节节溃退。
黄煜斐则步步紧逼:“不把我写进族谱的爱人当家人看的,说我害黄家断子绝孙的,要一群马仔带着刀在祠堂围住我们的,也是他呢。”
黄宝仪像要垮了,她在任何打击面前都不曾这样狼狈。“爸爸那一定是气话。他很早就对我讲过,他是想要同你和解的,”她努力挺直脊梁,“小斐,小时候他对你最严格,但也最看好你,他现在说后悔,只是觉得对不起你。”
“是觉得我对不起他吧!”
“不是的!他同我讲过,他觉得愧对于你!”
“那他亲口对我说啊,”黄煜斐脸上的讽刺忽然消失了,转变为一种由衷的倦意,“我可能只是需要一句道歉。我难道就想每天所谓忤逆他,被所有人骂不肖子孙吗?”
“他……他年纪越大,越倔,越顽固,但有一天会说的。”
“不必了,我不需要,我也没空等到他死前忏悔之类的,”黄煜斐耸了耸肩膀,“你们自己开心就好。”
“是要你开心啊!和和气气地,我们过一个好年,小斐见证阿姐结婚,好不好?”
黄煜斐闻言一怔,仍然定定地看着黄宝仪,看了好一会儿,才不疼不痒地,轻声说道:“姐姐,其实你一直是知道我的呀。我不喜欢圆滑、礼仪、血浓于水、和和气气。我就是喜欢尖锐、鄙夷、宗亲不认、跌跌撞撞。”
“不是,你不是这样的……”
“可惜就是这样!你们认为是个人就该有的那些,我统统不喜欢。你们眯起眼睛,热切地看着的那些,我统统不需要。”
黄宝仪已说不出话来。她惶急地看向李枳,对这唯一的救星,她在求救,却见李枳没有再阻止黄煜斐的意思,只是难过地、用心地听着。
黄煜斐冷静极了,却又是那样心碎,又道:“我最初去美国的时候问过阿姐,如果你,或者我,因为和妈妈一样的原因,最后不得不去死了,父亲会怎么做?阿姐说他会觉得可惜,觉得我们不够小心可靠,觉得他看错人了。然后把家产给别人。现在想想,这当然是他会做的事情。”
“不是这样的,我当时那样讲,是为了给你压力,”黄宝仪搀住谢明夷的胳膊,在这一室暖气里,她竟感到冷,她需要一个支撑点,“我想要小斐有危机感,去努力出人头地……这也是妈妈想要的。”
“那我让你失望了吧,学化工那种无用专业。你的回答倒是记了很多年,”黄煜斐淡淡地笑了笑,“我有想过怎样给自己增加人情味,不要活得那样自私,读了一些文章。”李枳咬紧了嘴唇,光是站着就已经冒了不少汗,一听这话,他感觉更热了,因为蓦地想起了那些布满便条和笔记的机场读物——黄煜斐正是看了这些书,才想出“一个词记录法”,通过邮件把自己从沼泽中拉出来半截,至少露出一个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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