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景澄。”程局人生第一次抬手拍了拍儿子的脸,用拇指用力抹去他一侧脸颊的泪痕,“我六十岁了,马上就要退了,我这辈子四十几年都在抓贼,见过有警察被匪徒一枪打在太阳穴上子弹却刚好卡了壳的,见过受害人被囚禁在地下室十年仍然顽强挺过来报警自救的,还见过手无寸铁的母亲为了保护孩子挨了三十多刀还能徒手把劫匪掐死的……
用你们时髦的话来讲,好像叫什么‘活久见’。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过,你想过当年倪澈替你挡了那一枪之后,还会回来再救你一次吗?
当然,更多时候咱们也得接受失败,不能盲目乐观。爸爸在这行里风风雨雨这么多年,你呢,也是心性坚定、能力很强的好警察,还有阿辰,还有你舅舅,甚至你外公,我们这么多男人加起来都是可以保护家人的。十天很长,你不必太担心。”
景澄有些难以置信地转过视线,程局这是打算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关系营救倪澈了吗?他那么大公无私的一个人,居然肯为了倪澈通融到这种程度?
“怎么?我为了破案能把亲儿子送到前线,就不能为了亲儿子合理调配下资源么?”程局站起身,显得相当理直气壮,“现在最主要的任务是,利用这些天尽快找到她的下落,只要找到人,带回来便不是问题。”
十月九日一早,景澄拿着几帧高清打印的视频截图去技侦会议室,“看下这个,照明的光源应该是吊灯,散落在白色被褥上的光斑分布很特别,吊顶应该不低,不是普通住宅的高度。还有这个,匕首上反射的一个灯影,肉眼还难以分辨具体成像的原貌,需要专家分析下。”
大家对着新发现仔细确认一遍,觉得是很有价值的线索,处长当机立断打电话给专家库里备案过的光学痕迹学专家,让人将资料立即送过去鉴定。同时,关于录像中显示出的一切信息量,均提交相关领域的专业人士进行分析,力求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关于圣堡的追踪,景澄之前锁定过的区域恰好涵盖了倪焰死亡的别墅,这也很可能是堡主故意泄露踪迹进行的误导,至于进一步的试探,他暂时不敢继续进行,他完全不能去动那种倪澈被抽血或者划脸的念头,稍微一想,绝望便会如海啸般瞬间将他吞没。
景澄不能让自己闲下来,一件接一件地给自己找事情做,就算104案没有什么他上得去手的事情,也还有别的案子等他去忙,哪怕是最不起眼的信息筛查。
“澄哥,你别太担心了,”小警花红着眼圈给景澄端来一份鸡汤馄饨,“你保重身体,倪小姐不会有事的,天上的神仙会保佑她的。”
景澄靠在窗边望着无尽的夜色慢慢吃馄饨,天上的神仙会保佑她吗?他是不是应该去泰和宫拜拜佛,倪澈好像有些信那个的,之前还拉着他去过一次。
小馄饨被搁在窗台上,景澄拿起车钥匙刚要走,电光火石间突然想起了什么!十月四日,倪澈脖子上挂的那个十字架,十字架……她是信佛的,怎么会突然又去抱了洋神仙的大腿?
而且那个十字架好像之后就没有再见她戴过,如果是这样,那东西应该此刻还在那间屋子里。景澄握紧了手中的钥匙,一路小跑着下楼,逮着景良辰几乎没减速地继续将他朝外带,差点儿把他扯了个狗啃屎。
“喂你发什么疯?这要去哪儿?”
景澄将他塞进车里,“去我家,帮我找样东西!”
***
“我——艹——你——这——实在——”景良辰发现倪澈的那处藏身之地时,骇然之情不亚于突然蹦出个小孩儿管他叫爸爸,失语症患者一般结巴起来。
“先别废话,”景澄找到纸笔,简单地画了个图形,“就找这个,大概就这么大小,像是不锈钢的,有点儿重量。翻乱点儿也没关系,回头我自己收拾,找得细点。”
没一会儿,华丽优雅欧廷风格的浪漫闺阁就被翻成了盗窃案现场,景良辰靠在书架上托着那只永动摆件感慨,“怪不得当年美景跟你要这东西,你说已经送人了,还以为你送给了滕青,原来是藏在这儿了。”
景澄正蹲在床边柜仔细翻找,听见那边有人偷懒,随手操起抱枕丢过去砸他。景良辰头一低,抱枕撞在书架上,他下意识转头看过去,却发现某种细碎的微芒一闪而逝。
景良辰放下摆件扒拉开架上的几本书,其中一本《罪与罚》的书脊上垂落出一截细细的银色项链。他立即抽出书来捏着银链缓缓将那个有些重量的吊坠拉了出来,“找到了!”
“这里,好像能拔开。”
十字架的上端一截用力一拉便与主体分离开来,露出一个小巧的数据接口,景良辰惊叹道,“是微型录音笔,快快快,拿数据线来。”
俩人落到楼下景澄的家里,他家最不缺的就是各种电子设备和数据线,嘁哩喀喳连接起来,数据很快被导入电脑。
随着播放键按下,外放中传来沙沙的响声,还有模糊的脚步声、开门声……应该是倪澈从即将进入别墅时开始录音的。两个人像是守着潘多拉魔盒,静静趴在电脑旁边,连呼吸都摒住了。
几句不甚友好的平常对白之后,传来倪澈的声音,“我知道狙击手的事情是你做的,咱们谈个条件吧,你究竟怎样才肯罢手?”
不屑的笑声,是倪焰,“你知道个屁!是我做的又他妈怎么样,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没等倪澈开口,他又像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道,“他告诉你的?他可巴不得景……”
“你收手,我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倪澈像是不希望他继续再说下去,立即出言打断。“我当然有资格,外公当年是很疼我母亲的,他不可能不留下任何东西给我,实不相瞒,已经有律师跟我接触过了。只要你答应以后不再找景澄的麻烦,属于我的那部分我一分钱都不要,全部归你。”
景澄抬手按下暂停键,与景良辰四目相对,“狙击手的事情她怎么知道的?”
景良辰摇摇头,“不知道,我没说过。她好像不仅知道,还很肯定是倪焰干的!还有,你听见了那个‘他’吧?开始我以为倪焰指的是你,可后面说的‘他’巴不得你怎么样又是什么意思?”景良辰催促,“很明显她在搜集倪焰认罪的音频,大概是想再将他送回大狱里去,起码十几年就害不到你了。先往下听!”
录音继续。
大概是倪焰对她抛出的诱饵的确有点兴趣,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蔑道,“你个从小到大假装清高的小莲花儿,被那个警察灌了什么迷魂汤这么帮他?看他体力不错,难道是因为他在床上格外的……嗯?哈哈哈哈——你当你哥哥我有多在意你手里的那点儿鸡零狗碎吗?老子现在做的大生意,仨瓜俩枣根本看不进眼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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