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跟朋友吃个饭,有个把小时就能回去。”
景澄没急着挂电话,强压住渐重的呼吸和渐强的心跳,想了想说,“阿辰,还记得那个名字吗?再帮我查一下出入境记录。”
景良辰在电话里叹了口气,对究竟是谁先勾起往事的残酷现实瞬间选择性失忆,边敲键盘边大言不惭地鄙视道,“陈芝麻烂谷子多少年的破事儿了你怎么还是惦记,开头那两年恨不得天天查,这好容易最近几……等等……”
他在电话里这一等等,景澄的心也跟着噔噔狠跳了两下,憋到近乎绝望的某种情绪开闸泄洪般喷薄而出。
他发誓如果这是景良辰这臭小子没事儿瞎咋呼,他回家之后的第一件事绝对是弄死他!
“上月十六号,洛杉矶飞鲸市。”景良辰见听筒里一阵静默,轻轻叫了声,“景澄?你没事吧?回来就回来了,也没找你——”
“没事,先挂了。”
一旁的滕青明显察觉出他语气中的异样,微微活动了下身体,“怎么?市局又接什么大案子了吗?”
“没有,没事。”如果不是他攥方向盘的手抓得紧,大概颤抖的就不只是声音了。
那个名字,出入境记录……滕青心里模糊地生出一缕不详的线索来。
这不是心理咨询时间,她不好直接开口询问,只能将座椅向后调调,然后在扩大的视角里偷偷用余光瞄他。
景澄一路上都没再说话,人工智能似的直接将车子开到了SHOPPING MALL顶楼的停车场,也不知道魂儿已经飞到哪儿去了,没病,呵呵。
***
七年前,鲸市发生了一场震惊全国的缉毒大案,大毒/枭崇仲笙伏诛,其长子倪泽被当场击毙,三子倪浚至今下落不明,其妻倪希仪突发心脏病猝然离世。
警方一举捣毁了鲸市建国以来最大的毒/品犯罪网络,抓获主要嫌疑人七十余人,缴获各类毒/品千余公斤,毒/资上亿元。
同时,因为这起案件的侦破被提拔的警队官员也有不少,其中就有舍不出孩子套不住狼的景澄他爸,现任鲸市公安局局长的程光毅。
出于当事人人身安全的考虑,程局长“大义灭亲”的壮举并未在坊间广为流传,但公安系统内部的小道消息还是没腿儿到处走的,虽然知道那个倒霉孩子的真实身份的人并不多,但隔空同情他的绝不算少,独生的亲儿子直接送到土匪窝里去卧底,怎么看都不像是亲爹能干出来的事儿。
而在这起案件中起到关键性作用的那个倒霉孩子,就是当时年仅二十岁的景澄。
彼时他刚从鲸市刑警学院毕业,新领的警服还没上身,便机缘巧合地混入了崇家,卧底三年,搜集了大量罪证并为警方提供线索,最终一举歼灭整个贩毒集团。
也正是因为这次办案,不仅让他获得了个人二等功的殊荣,也附赠了他一个七年都没法彻底清醒过来的噩梦。
滕青看着身边的景澄,突然觉得有些心疼他,虽然他这人平时好像除了工作之外,对什么事情都看得很开、很淡,跟熟络的朋友也时常没什么正经地调侃几句,却对他心里背负的那道枷锁绝口不提。
若不是熟知他的那些无法隐藏的小情绪和外人看来莫名其妙的避讳,兴许就真当他是个没病的正常人了呢。
“想吃什么,你来选。”
景澄若无其事地引着她往美食区走过去,又恢复成没事儿人一样的泰然自若。
滕青却敏锐地觉察出他此刻就像套着个套子的双层人,外皮一如既往地平静无波,内里早已翻江倒海不知漂到哪里去了。
尽管日子不算吉利,商场里还是人来人往,人们身上的春装还没穿热乎,橱窗里已经开始摆出了夏装。
景澄这种高挑英俊的美男子无论任何时候出现在人群中都足够吸引目光,一路上大姑娘小媳妇都忍不住朝他多瞟两眼。
像他这种从小到大让人行注目礼看习惯了的物种,对这种关注也没觉得特别不自在,旁若无人地一路往前走。
“火锅吧。”
滕青开口,刚刚车上听他说个把小时就能回去,呵呵,那就挑个吃得慢的好了,让你个把小时回去!
“行。”这边答得也爽快,俩人走进一家海底捞,挑了个小桌坐下。
滕青一摸口袋,“我手机落车里了,钥匙借我,我取一下,你先点菜。”
她知道自己在点菜的时候经常突发选择性障碍症,赶紧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丢给景澄。
景澄从口袋里摸出车钥匙递给滕青,她握紧钥匙转身朝停车场走去,钥匙上还隐约散着被景澄焐热的余温,顺着她的掌心一路暖进身体。
停车场在商场顶楼,搭电梯上去两层便是,中间隔的那层是电影院,滕青心想,也许等会儿吃完饭还可以顺便礼尚往来地请他看场电影,以她对景澄的了解,对方应该不会拒绝。
进入停车场,滕青远远看到白色路虎的旁边贴身停了一辆黑色S/MART,还翘着骚气的橙色臀线。
走近一看,绝对是贴身,两车之间的最小距离以毫米计。
虽然那车体态小巧,但也不偏不倚地将路虎挡在里面,只要这辆违停的车主不来挪车,他们就得被困在这。
副驾这边显然没有开门进入的可能,滕青只好绕到驾驶位一侧开门,探身进去找到手机。
她刚想撤身钻出车子,就见驾驶位旁边的手扣里放了个形状特别的物件,下意识就探手拿出来看了看。
景澄的外祖和舅舅是军人,祖父和父亲也都是警察,连家里唯一能跟“温和”二字扯上点儿关系的母亲都是军医,在这种极度硬朗的家风下成长起来的男人身上都会难免带着行伍的凌厉和刻板。
景澄人长得倒是没那么闲人免近,但生活习惯还是透着严明的自律性和极简风格。
就拿他的座驾来说,里里外外见不到一丝多余的物件,除了必要的车载电子设备之外,也就在收纳盒里放一些交停车费的备用零钞,其余连包纸巾都找不到。
这只L形的塑料管状物滕青认得,是哮喘病人经常随身携带的硫酸沙丁胺醇气雾剂,她轻轻摇了摇,里面还有大半药剂。
景澄显然是没有哮喘病的,他在车上放这个干什么。
滕青犹疑地将东西放回原处,转身离开,路上遇到保安时毫不留情地举报了那个违停的车辆。
她刚刚返回火锅店落座,就见服务生在炉上架起了热气腾腾的锅子,菌菇养生汤底。
隔壁桌上的麻辣火锅红油翻滚,飘过来的香气撩动味蕾,滕青的祖籍在全国闻名的那座无辣不欢的城市,她也知道景澄并非不吃辣,只是受不住那红色液体的视觉刺激。
景澄正低着头专注地看手机,连侍者过来往桌上摆盘他都没撩一下眼皮。
滕青探身抬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吃东西的时候要认真点,不然会伤胃。”
景澄冲她笑了笑,“吃吧。”
若是用销魂来形容男人的笑容怕是不太恰当,但他这随随便便的一个微笑,的确快将滕青的魂儿给销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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