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澄看见她嘴唇轻动,却一丝声音也没从喉咙里飘出来,心里急得要命。他趴在她耳边,“小澈,别怕,我在这儿,我不走,一步也不走。”
像是得到了一个安心的承诺,她不再急着说话了,专心地对抗那折磨人的窒息感,抓在井澄衣袖上的手却半点也没放松,一步也不走,就是要你一步也不走。
井澄握住了她的手,缓缓用自己的一只手掌赎回了那截被攥得死紧的衣袖,不知为什么,他感觉倪澈像是要将最后一丝力气都用来抓住他。那力道太过执着,捏得他眼圈湿红,心里格外难过。
他不清楚原因,却直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心里纷乱如麻,平时留着一半的警惕心思这会儿也荡然无存,什么通风报信暂时想都想不起来了。
自己骗人家感情骗了这么长时间,都还没道个歉呢,她可不能就这么死了。一想到倪澈可能会死掉,井澄好像整个人突然被抽空了,他忘了自己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是什么身份……
从接受任务以来,他的心思就专注在破案上,人生中第一次上这种没有硝烟的战场,内心极度紧张亢奋,哪怕不在崇家人视线里都会绷着大半神经,唯独对上倪澈真真的眼神时总免不了一阵阵心虚。
真赶上她无理取闹的时候,他倒觉得耐心费心地哄哄她反而心里好过很多,有时候自己也觉得对她上心得有些出格了,又安慰自己这是掩护身份需要,敬业爱岗而已。
倪澈拉着她的力气越来越小,却始终都没有松手的意思,反而是他拉着她的手的力气越来越大,某种未知的可能吓得他几乎魂飞魄散。
崇家人个个儿都看得出来,这小男朋友是真的担心得要命了。
杨医生进屋的时候,一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井澄压根都没有觉察到,直到崇安过来拉他,他才意识到自己妨碍了医生看诊。
杨医生飞快地做了几项初步检查,熟练地装好药水,用针头推进倪澈臂弯的静脉中。
针尖刺破皮肉,倪澈从几乎丧失意识的状态中猛然惊醒,因为缺氧,她眼前始终蒙着一层黑翳看不清东西,却发觉一直握紧的手攥空了,徒劳地空握了几下。
崇安眼尖地看到了,拿胳膊肘撞了下身边的井澄,井澄反应过来,绕到大床另一侧,握住她另一只手,轻声唤她,“倪澈,感觉好一点了吗?”
这种药起效很快,她的呼吸略顺畅了一些,只是还说不出话来。倪澈捏了下井澄的手,算是回答。捡回小命这一关算是度过来了,之后几天她还得慢慢忍受这种不时发作的窒息感,慢慢恢复如常。
杨医生给她挂好输液,被让到外面休息。
“你们两个出来!”倪希仪压低声音对倪泽和内内冷冷说道。
内内满肚子的委屈没地方倒,只是一直觑着倪泽不太好看的脸色,她早知道这个妹妹对他来说就跟眼珠儿一样重要,所以倪澈一生病,连倪泽也跟着瞎了,没人再相信她。
房间里单剩下他们两个人,倪澈仍旧用比平时急促的呼吸频率努力攫取氧气,“别走。”她的声音夹杂着气声,听起来委委屈屈的,随即引出一串剧烈的咳嗽。
“我不走,”井澄一边给她顺背,一边信誓旦旦地保证,“你没彻底好之前我哪儿也不去。”
夜深,倪澈死命地熬着不肯睡,其实缺氧带来的窒息感很容易引起疲惫,她为了看着景澄便点灯熬油地硬撑着。
“不要给我读书听了……”这实在太催眠了,“给我唱个歌,我要听你唱歌。”这个才比较提神。
景澄已经在她不小心盹过去的一段时间里从床垫缝隙中找到了手机,他是警校的优秀毕业生代表,四年蝉联专业成绩榜首,骨子里又流着杀伐果断的猎鹰血统,倪澈偷偷藏他手机,还这样玩命地拖住他,他早就察觉出情况不太对了。
他不愿细想究竟是哪里不对,看着倪澈病成这样他没精力思考,也思考不出来。反正倪澈不会害他,他情愿被她设局摆布,走一步看一步。
公安为了确认他的人身安全,早有约定,无论任何情况,他不能失联超过六小时。
景澄打开手机向“移动运营商”发了条查询余额的代码,算是向接头人报了平安,便暂时匿下所有情况,安安心心地守着倪澈陪她养病。
既然她想自己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她眼皮底下,景澄便二十四小时陪着她。喂饭倒水,读书聊天,就算崇家趁机把他给扣留了,只要有倪澈在,他也并不觉得日子难过。
作者有话要说: 一段略粗长的回忆杀~
☆、你有多少我要多少(07)
崇安打来电话,告知内内的遗体领取手续已经办妥了,她没别的家人,在里头呆了七年更是没什么朋友。
他跟韩如丹商量了下,丧事从简,隔天一早直接在殡仪馆葬了,墓地就定在同一个陵园,虽然没入大哥的坟,也算彼此做了邻居。
“还带崇新过去吗?”倪澈是真心觉得让一个六岁孩子为着他摸不着看不到的孝道伦常去见识一具尸体是很残酷的事情。
“见也见过了,就不让他去了。”崇安的回答让倪澈松了一口气,“那个,后天一早我和你嫂子两人过去,该准备的都准备了,崇新幼儿园放假了,你请半天假带带他,交给别人你嫂子不放心。”
倪澈当然知道这个“不放心”只是借口,不想她纠结是否去出席内内的葬礼,所以给她派了个看孩子的活儿,让她理所应当地不用过去了。
景澄知道她心疼崇新,亲妈走了他浑然不觉,连去不去送这最后一程都由别人决定,“等她入了土,再带崇新去看她。”
倪澈无所谓地摇摇头,“人都没了,看不看的又如何?我妈的葬礼我也没参加……”
这句物伤其类包含的信息量太大了,景澄愣了神儿,他想过很多次她在崇家、倪家如何遭排挤,但都没有具体到她母亲葬礼都不许她出席这种细节上来。
没等景澄从脑补中回魂,倪澈反倒率先推了推他的胳膊,示意他接电话。
来电是市局的号码,景良辰开门见山地说,“人抓到了!中国籍,这会儿带下去冲澡喂食了。这孙子在垃圾场附近的排污管里躲了两天一宿,臭得能当生化武器使了……先让他捯饬着,等会儿我跟赵队好好伺候他个全套!”
“值班就认真点儿,我抽屉里有君山银针,困了拿去提提神。”景澄打岔的语气淡然,好像真是景良辰擅离职守地找他煲电话粥。
那边一卡壳,瞬间反应过来了,“啧,看来你家我是回不去了……”
***
景澄次日去局里上班,赵队跟几个加班的兄弟还在小会议室里横七竖八地躺尸补觉,景澄捧着那本新鲜出炉的讯问笔录认真拜读。
看得出来,兄弟们点灯熬油地突审了一晚上,口干舌燥,唾沫星子都飞不起来了,嫌疑人却一直沉默是金。这种认栽不吭气的家伙向来最难伺候,零口供不是不能定罪,但对程序和证据链要求非常严谨,不然好容易挨到庭审,稍微给辩护人抓到半点程序瑕疵,立马前功尽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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