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许久没有收到诏书的南衙禁军都督收到了一份火漆封口的密信,正是来自那位上位之人。
都督毕恭毕敬地送走了送信的秘史,回头拆开信封,看了一会儿,突然间发出了一声嗤笑,转身便将信给烧了。
磨墨提笔,一封新写的信便出炉了,八百里加急去往的地方,正是那西北之地。
洪都郡最近发生了大事,从临安来的钦差将那贪污的郡守给抓了,还将抬高粮价的新安商会一锅端了。
原来百姓都觉得是朝廷不管百姓的死活,但是后面才知道原来是这父母官昧着良心勾搭商人才导致的饥荒,一个个恨得牙痒痒。郑邦亮游街示众拉到午门处斩的那一天,新安那条街都堵满了人。
哪里有烂菜叶子砸,砸的都是破鞋烂草根。
郑邦亮狼狈的样子让一同游街的,被牵扯到的新安商会大商人都心有戚戚,缩了缩脖子尽量让自己不被愤怒的百姓看到。
他们后悔么?大抵是悔的罢?悔了当初没有看出来那个所谓的盐商就是前来调查的巡抚吧……
处置了他们的第二天,督主便下令便开了仓救济百姓。洪都和附近地区的人都闻讯赶来,几乎快要喜极而泣了,那样易子而食、饥饱不知的日子终于要过去了,似乎一切都美好了起来。
同时,毫无疑问,做到这些的季督主在洪都的声望达到了一个新的巅峰。之前东厂总督的名声自然也响亮,可惜是骂名。从世家里头传出来,到了民间也都知道了那东厂督主是个青面獠牙的家伙,可用来止小儿夜啼。
但谁也想不到原来感恩戴德的父母官竟然是坏事做尽的恶人,而那个传说中吃人的督主却将他们从水火之中拯救出来。这么一来,东厂督主在洪都百姓的心中自然就不一样了。
他们不懂政治,也不知道权术,大抵就是你能为他们开一条活路,他们就能回报你万分的爱戴。
新安衙门。
陛下派来接任的官员还在路上,原本郑邦亮处理政务的书房就被征用了,用作督主处理事务的地方。
临安的情况汇报完毕,信使就退下了。
“晋王回朝了……”
“不光如此,南衙禁军似有异动,看来陛下似乎是容不得晋王殿下了。”
“恐怕这回陛下就要偷鸡不成蚀把米了,只是大皇子额安危,我们还是该早做准备才是……”
“大皇子已经来信,在雁荡山便设计与晋王分道扬镳了。事不宜迟,应及时赶回临安,莫让晋王抢占先机!”
季星河不说话,神色却有些讳莫如深。
尤家军已经完全被编入了北衙禁军,因为得到了尤嘉侯的兵符,尤家军里头不安分的声音也淡了下去。
虽然这支军队已经大不如前,但是这好歹是大庆的铁骑之一,几次训练磨合下来,已经有了不错的效果。
督主将尤家军的各部打得很散,加之编队的严谨,军纪的严明,这些余部很快被消化了,再无合成一股的力量。
这天,林殊收到了一把新的□□,机关精巧,比她原来那一把不知道好了多少倍,一次能连发五箭,林殊试了试,觉得这流畅度和手感分外感人。
林殊跑去问督主这是哪位能工巧匠,就看见督主轻声哼了声,林殊了然,大为惊奇,“季叔叔,你怎么这么厉害?”
季星河无奈地摁了摁眉心,“算是给你那个雕像的回礼。”
林殊想到自己那个q版的木雕,心中总有一种占了便宜的感觉,正沾沾自喜呢,就听见督主叫了一声“林殊”。
林殊一个激灵,他可不怎么叫她全名,什么阿殊小殊小猪的……小姑娘立马警觉起来,“干什么?!”
他从背后将人搂进怀里,手搭在了林殊的腰间,“叫我什么?”
林殊这才反应过来,“我这不是季叔叔叫习惯了么……”
这人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执着于“璨之”这个叫法,或许觉得“季叔叔”这个叫法把他叫老了?
林殊抓住他往下滑的手,赶紧道,“璨之璨之璨之……”
他的声音很轻,语气像是叹息,“这个名字很久没有人叫了。”
林殊神色一动,感觉有些愧疚。
季家的人只剩下一个了,当初还是个少年的督主就要孤身面对,苟延残喘地活着,从一个罚入宫中的小太监直到一步步成为了现在的他。他从不说过去,但是并不代表他遗忘了。想来,这个“璨之”也只有当年的挚友与亲人会这般亲密地叫罢,可惜这些人这么多年了,都离亡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个冷冰冰的“督主”,抹杀掉关于“星河”“璨之”的一切过去。
林殊有些心疼他,摸了摸他刚刚长出来的胡茬,踮起脚尖吻了吻,“喏,我叫你璨之了……”
谁知道这个小家伙胆大包天,吻了那胡茬还不够,还有继续往下的趋势,直到吻上了那喉结,才被努力克制自己最后还是忍不住的男人一把压在了床上,声音低哑得像再说是最动听的情话,
“小乖乖,我改变注意了——”他一脸宠溺地摸摸林殊的头发,吻了吻她的嘴角,神色却做不到表里如一的温柔,带上了一丝危险,“嗯?等一会儿,还是叫叔叔的好。”
林殊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淹没在了让人窒息的吻里面,等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简直想跳起来骂他大变态……
第二天夜里,督主便带着人离开了洪都。洪都府里头还住着一个“督主”,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东厂总督已经离开了洪都。
为了掩人耳目,督主带的人并不多,林殊也被留在了新安。
林殊虽然想跟着走,但也知道这是大事临头,容不得她任性。
林殊只记得督主最后和她说,“我在临安等你。”
林殊知道,这是一个期待,也是一个承诺。
他会活着,他要她来找他。
林殊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手底下只有寥寥几个黑衣射声卫的那个镇抚使了,他真的将鹦鹉营射声卫所有的士兵都交给了林殊。
督主走后没多久,林殊就和那位假的督主一起离开了洪都,押送着尤嘉侯往临安去。
走的那天,听说督主要回临安,洪都来了许多百姓夹道相送。
林殊在心中叹息一声。
暗中联系南衙禁军,本身又带着抗击回纥的大军,陛下这一次的相逼,就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了,晋王就算不是司马昭,也要做一回司马昭了。
木笼子里,一身狼狈的尤嘉侯被冷风一吹,幽幽转醒了。他忍不住看向了山的尽头,那里,酝酿着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雨。
林殊挑着帘子透过窗外那些神色激动的百姓,看向了远处有些阴沉的天空。
那里波诡云谲,闪电劈开了暗沉的云,将凄凄的草木照得纤毫毕现。这是夏天的第一场雨。
她知道风云在临安交汇,命运的河流被车轮碾碎,又汇成一泷。她知道这一切已经拉开了杀伐的序幕,而这一眼,却不知道是否是最后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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