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懒得再说话。
刘老说:“你莫不信,我看他这回要走大运了。这回他是和段家人一起来的!”
方晨雨一愣。
段家人?
她莫名想起暑假时遇到的段斯年和段长佑。那对兄弟不管相貌还是气度都是一等一地好,还让院长亲自给她们送来那根老参。更重要的是,段斯年和段长佑叫人给镇上修了宿舍楼和教学楼。
裴成军说这段时间想到镇上投资的人多了许多,可能和段家这对兄弟有关!
方晨雨一直想给和段斯年兄弟俩道谢,不由追问:“那个段家人多大呀?是一个人来的吗?”
“三十来岁,怎么了?”刘老有些狐疑。
“哦。”方晨雨没再多问。三十来岁的话,显然就不是段斯年和段长佑了。她与刘老不算相熟,自然没和他说起暑假遇到段斯年兄弟俩的事儿。
刘老也没多心,又劝了何老几句才离开。何老见刘老走了,嘴里骂道:“这老东西越老越爱管闲事!”
方晨雨乖巧地坐在一边。
何老转头问:“你认得段家的人?”
何老问起,方晨雨自然不瞒着,把段斯年他们让人给学校修大楼的事情说了出来。
“有这样的能耐,肯定也是首都段家的人。”何老颔首,“不过那样的人家不是好相与的,他既然已经还了这个情,你也别往他们边上凑。”
“好!”方晨雨一口应下。她又问,“何爷爷,我看刘爷爷带着的扳指很特别,是不是有什么来头?”
方晨雨记得镯子发烫过两次,一次是裴老爷子那串佛珠,裴老爷子已经给他说过那佛珠的来历,是个令人伤怀的故事。另一次就是刘老手上那个扳指了。
方晨雨觉得何老应该知道,目光灼灼地望着何老。
“来头当然有。”何老有些出神,“说来话长……”
第四十三章
扳指上头果然又是一个故事。扳指, 古时是种护具,射箭时护手用的, 据传春秋战国时期就出现了。
刘老戴的是个虎骨扳指, 是祖上某个先祖着人用虎骨做的,传了好些代。刘家先祖是个大善人, 平日里乐善好施, 又颇有情意,家中养了不少闲客。一日城中跑出只老虎, 在家中横冲直撞,险些撞入刘家先祖店铺中, 刘家先祖吓得跑上二楼, 却见一满脸虬须的大汉不仅不惧, 还径直往前冲!
那大汉竟用板凳打死了老虎!
刘家先祖大喜,设宴邀大汉吃酒,第二日便取虎骨做了一双虎骨扳指, 与那大汉一人一个,当了结义兄弟, 儿女之间也成了姻亲。没想过了几年闹大荒,这结义兄弟揭竿反了。刘家先祖一生老老实实,从未想过掺和这等大事, 吓得躲进了山中,直至死都没再出去,倒是他的儿孙出去了。
刘家先祖不曾与儿孙说这事,刘家儿孙自也不晓得, 径自做起祖上的营生来。某日一贵人到店里,对方见了他手上戴着的虎骨扳指,当场潸然泪下,原来刘家先祖虽不敢行那揭竿起义之事,却着人将大半家财给了结义兄弟,解了他当时的燃眉之急。当初结义时说定了不死便不摘下这虎骨扳指,如今这扳指在他人手上,他便知道刘家先祖已经去了。
自那以后刘家便颇得照顾,比皇帝的亲舅家还亲,这段打虎结义的情谊也成了一桩佳话。
后来那结义兄弟又败落下去,刘家后代也流落他乡,从此失了联系。至于后面的起起落落,不提也罢,大势当前谁都无法阻挡。
说到这里,何老停顿了一下,摇头说:“我去查过,发现刘家先祖这结义兄弟好战又多疑,揭竿起义后一生都在马背上过活,便是当了皇帝也没信任过谁,杀了不少一开始跟着他的忠臣,连自己的岳父和皇后、后妃都满腹猜疑。若是刘家那先祖不躲进山里,怕也会因为被他这结义兄弟猜疑而抄家灭族。”
“为什么要疑心自己亲近的人呢?”方晨雨不理解。
“因为他害怕。”何老说。
方晨雨吃了一惊:“他连老虎都不害怕,为什么会怕人呢?”
何老瞥了她一眼,淡淡地说:“他害怕给了这些人权力,自己就会他们推翻,就像他推翻原来的皇帝一样。人一无所有的时候是什么都不怕的,可当他手里有了自己想抓住的东西,却又没把握能抓住它的时候,他就会开始害怕。你想想,一个人空着手走路,和一个人捧着两个装满水的碗走路——并且还不想让水溅出来或者打翻,能一样吗?”
方晨雨明白了:“要是他脑袋上再顶着一碗,那简直都不敢走路了!”
何老说:“对,所以他害怕。”
方晨雨夸:“那刘爷爷的先祖真聪明。”
何老接着往下讲。这是远一些的故事了,近一些的离现在也不过几十年,是刘老父亲那一辈的故事。刘老祖父像刘家先祖那样有经商头脑,打仗之前搞的是漕运生意,手头的大船大江南北都能去。
刘老父亲有个弟弟,是刘老祖父最疼爱幺儿,这小孩不爱念书、不爱经商,最爱吃喝玩乐,后来打仗了,漕运生意被夺了,刘家家业守不住了,便变卖祖产到去避难。这刘家幺儿别的不成,脑筋却很活泛,刘老祖父病重之后待人处事竟是面面玲珑,人人都夸他颇有其父之风。
后来刘家幺儿与当地军阀搭上线了,背地里却是一颗红心向太阳。刘家幺儿把祖父临终时给他的扳指送给了那军阀,军阀极为信任他,到哪都带着他。
再后来军阀倒了,伤重在床,刘家幺儿去看他,那军阀骂道:“你是不是傻,既然投了他们,怎么又来看我?”刘家幺儿这才晓得军阀什么都知道,只由着他传消息,立刻哭了。军阀见他哭得伤心,心便也软了。再过几日军阀伤重不治,去了,那扳指又回到刘家幺儿手上。
刘家幺儿自那以后就变得稳重持重,踏踏实实地做事情,再没了从前那跳脱性子,升迁得也颇快。只是在婚事一项上他死活不听人劝,非要娶了军阀的妹妹。后来军阀妹妹生了个儿子还没跟刘家姓,跟了军阀妹妹姓,说是要延续军阀家的血脉。
于是那虎骨扳指又传回了刘老手上。
方晨雨听完觉得有些惆怅,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本来想听听扳指的故事,看能不能找出镯子发烫的根源来,没想到是这样两段往事。算起来两段缘分确实都是因这扳指而起的,只是与镯子没多大关系,顶多只能证明这扳指与裴老爷子的佛珠一样既有灵性又珍贵。
方晨雨说:“那这虎骨扳指真是个大宝贝。”
何老点头:“是挺宝贝。这些古玩的珍贵之处不仅仅在于它的年限和工艺,还在于它们承载的历史与感情。越是贵重的宝贝,里面越是少不了故事,不管是馆藏的还是私藏的都一样。”
方晨雨从何老家出来,外面飘起了小雨。她记挂着杨铁头的腿疼,骑着自行车回了家。没想到刚到巷口就迎面撞上一对夫妇,一个是个精明干练的女人,另一个则是斯斯文文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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