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的事?”沈老爷子定了定神,“时间不长的话可以恢复的,你马上给我去医院!”
“没用的,好些年了,接不回去啦。”沈锦程无所谓地说。
“给我跪下!”沈老爷子一拐杖捶沈锦程腿上,把沈锦程敲跪了,唾沫横飞地骂起人来。要不是手哆嗦得厉害,他怕是会抄起拐杖打死这个混账儿子。
沈锦程挨了一通训,扎扎实实跪了快两个小时,才想起有件事儿还没说。他说:“老头子,绍元说他今年不回来过年了。”
沈老爷子又想打人了。
“我要有你这样的爸,我也不回来了!”沈老爷子骂道。
沈锦程没辩驳,儿子的优秀他是看得到的,这两年来家里人的态度转变他也晓得。就连沈老爷子现在也很看重他儿子,甚至还想用他儿子去联姻。
沈锦程当年就是被推出去和龙家联姻的。也不算联姻,沈家比龙家要高出许多,老爷子觉得他不着调,要找个厉害媳妇拴着他。老爷子大概没想到媳妇会那么厉害,抓到他婚内出轨立刻就提出离婚,压根没有想过忍气吞声和他过下去。
沈锦程觉得龙丽雅是个好女人。
沈锦程觉得沈绍元是个好儿子。
相比之下,他绝对不是个好丈夫和好父亲。沈锦程知道自己唯一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有多烂。沈锦程笑嘻嘻地说:“不回来挺好的,拿了你们越多东西,要背负的责任就越大,还不如不拿。”
沈老爷子说:“你怎么知道他和你一样没出息?”
沈锦程说:“我的儿子我自然知道。”见沈老爷子一个眼刀扫过来,他终于敛起不正经的笑,“以前他想回来,我没拦着也没劝过;现在他不想回来,我也不会拦着不会劝。反正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我手里的东西以后全是他的,哪用回来等你从指缝里漏那一丁点东西。”
“你认真的?”沈老爷子严肃地看着沈锦程,仿佛从来没认识过这个儿子。
“当然是认真的。”沈锦程说,“老头子,我也劝你一句,该管的人得好好管管,看看大哥小妹他们都被你纵成啥样了。我也就爱睡女人,他们啊,啧啧,我就不说了,我不信你老人家不知道。”
沈老爷子脸皮抖了抖,骂道:“你可以滚了。”
沈锦程麻溜地滚了。滚到门外,沈锦程碰上了他大哥。他又嬉皮笑脸起来,好心地警告他大哥:“哥啊,你要去找老头子吗?哎我劝你别去,老头子眼下心情不好。真不知道他一把年纪了,怎么骂起人来还这么厉害,脸不红气不喘,一口气骂两小时也不费劲!”
沈锦程大哥没理他,径直去敲沈老爷子的门。
沈锦程没再说什么,下了楼,走出门,看着门外翻飞的雪花。首都的冬天白雪皑皑,吹来的风也冷飕飕。他站了一会,觉得自己里里外外都冻得不轻。
“阿锦,怎么打开门站在那,不冷吗?快进来烤火暖暖,大冬天的,冻病了可咋办?”在家里帮佣了大半辈子的张嫂边拉着沈锦程边招呼。
“没事儿,我还年轻着呢,身体好!”沈锦程口里这样说着,却还是和张婶一起坐到了火炉边伸出手去烤,听张婶念叨他们小时候多喜欢围着火炉玩,又暖和又可以烤东西吃。那时候他们兄弟几个感情多好啊,有架一起打,有祸一起闯!
沈锦程说:“是啊,那时候多好。”
这人啊,一长大就不可爱了。
……
省城有省城的热闹,镇上也有镇上的热闹。到了晚上,镇上有个老传统,舞龙。镇上怎么数都只有一条街,长长的金龙从街头舞到街尾花不了多久,可全镇的人都出来看热闹,舞龙的时间也感觉无限拉长了。
小孩子最喜欢这样的热闹,彤彤被方晨雨拉着去看,小脸都兴奋得红通通的。她准备明天打电话告诉曦曦,曦曦肯定会很羡慕!
再晚一些,方晨雨就带着彤彤去放烟花。彤彤还小,主要还是沈绍元这个男丁帮忙放。沈绍元以前没玩过,他把做工不算精美的烟花点着了,让那细细长长的长筒对着天空。
嘭!
绚丽的烟花在半空中绽放。
沈绍元悄然转头看去,只见方晨雨和彤彤都抬头看着天上展开的花儿,眼底映着烟花的亮光。他收回目光,也看向那从自己手中绽放开的光焰。
旧的一切已经远去。
新的一年要开始了。
第六十一章
年初八, 方晨雨一行人准备回省城。方晨雨又去了那后生家一趟,想问问有没有朱老的消息, 没想到门一开就看到那后生。方晨雨喊道:“忠顺叔!”
朱忠顺和朱老同姓, 祖上却没什么关系,只能勉强算是本家。他为人老实、做事踏实, 在镇上是有名的老好人。见方晨雨来了, 朱忠顺说:“是晨晨啊,我正想去你家一趟。”他把方晨雨请进屋, 说起北上的见闻。
朱忠顺说,他们到北边的时候公墓那边正好移骨。有些随葬的遗物早被分拣出来, 等着家属认领。没什么贵重的, 无非是些贴身的纸笔啊徽章啊之类的, 那些家属都很激动,一把年纪的老头老太太、华发初生的中年人,全都哭成一团。
朱老也领了东西, 是好些早就腐朽了的信,上面的字早没了, 纸张也破破烂烂,再晚些大概看不出是信。还有能证明他身份的徽章,这东西埋了那么多年都没坏, 被挖出来之后又恢复了往日的金黄。
朱老和别人不一样,他还是一句话都没说,也没哭,只安安静静地看着遗骨入土, 安安静静地去墓前看了几天。大过年的,墓园里没什么人,呆在那里怪渗人的。朱忠顺没靠近,远远地站着,却没觉得墓园静得可怕,只觉心里有一种浓浓的悲伤。
朱忠顺以前不明白朱老为什么一辈子守着别人的油店,这一刻却忽然有些明白了。有的人看起来热情,但热情来得快退得也快,再去看时只剩下冷透的残灰;有的人看起来冷淡又木讷,实际上却比谁都重情,说了一辈子不忘,那就是一辈子不忘。
朱忠顺说,那几天他就觉得朱老要不好了。
果然,再过了两天,朱老就进了医院。朱老走不动了,再也没法去墓园那边。朱老在纸上写字,让他看。朱老的手也已经不稳,写的字却还是很整齐,朱老写了,让他帮忙跑个腿,买个墓地,就在他朋友那附近,生前没见着,死后离得近一点。
朱忠顺心里难受,还是照办。年二十八那天晚上,北边又下起大雪,他出去买饭,回来时见到朱老站在窗前,背影很孤单。窗是开着的,冷风冷雪吹进来,冻到了骨子里。他忙去关了窗,让朱老躺回床上,朱老还是没说话,也不愿吃饭,而是给了他两封信,信上写着“方晨雨亲启”,另一封则是“朱忠顺亲启”。
朱老让他明儿再开。
朱忠顺说:“第二天一早,他就去了。”大过年的,丧事不好办,很多人都不愿沾晦气。朱忠顺不怕,他觉得朱老是个好人,一辈子都挺好,前前后后忙了几天,又是找人又是张罗,总算让朱老入土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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