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暮色难寻_御井烹香【完结】(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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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随意地一笑,好像仅仅是在闲聊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但双眸没离开沈钦,细致地捕捉着一举一动,又不禁暗笑自己的紧张:从前,她对他的咨询是生硬的、侵入式的,公开地叫破他的心结,当着他推理他的隐秘,但现如今,她已有了猜测,却不想求证,不愿拆穿,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柔软了?任何时候都是公事公办的咨询推理,什么时候参杂进了个人感qíng?
“沈铄是不自信的,我……是不自信的,你也是不自信的,这很正常。我想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无法克服这个心结——尤其是在东亚的文化氛围里,忤逆被视为一种罪恶,对父辈的传承则是一种责任,你该怎么说,父母是父母,我是我,我无法左右他们的想法,这不是我的责任?”她笑了笑,“又一个近乎无解的难题,应对的办法也依然只有一个。”
沈钦的眼神,和她碰到了一起,在那一瞬间,他显得犹疑和惶然,仿佛已隐隐猜到了她的看破,他很快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像帘子,掩住了他的表qíng,只有紧绷的肩膀,表明了他的触动。
她几乎以为他会这么一直沉默下去——刘瑕叹了口气,脚踩下油门,手握上方向盘——其实,此事也并非只能由沈钦出面,她也可以充当这个代言人,甚至从理智上来说,这也许是更好的决定……只是,她还抱着一丝希望,正是这一丝希望,让她提出了由沈钦独自去说服老先生,也是这一丝希望,让她到现在都还保持着沉默。
这是一种新鲜的感觉,在理智的同时不那么理xing,她仔细地品味着自己的坚持,把档位拨到了倒车档——
“……哪一个?”
沈钦忽然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在发颤,双手握成了拳,连睫毛都在颤抖,但还是勇敢地抬起眼,和她双眼对视,将对话继续,“是什么办法?”
刘瑕停下动作,垂下眼帘,笑了。她的心间像是流过潺潺清水,有一种新鲜的,温暖的感觉,挥之不去。
“希望。”她说,转头看向沈钦,她的笑——她不自觉——就像是chūn风里开出的花朵那样明艳,“在无穷无尽的绝望中,抱紧了、永远不放弃的一线希望。”
沈钦注视着她的笑,这一瞬间,他脸上的犹豫与彷徨,那些暗藏的痛苦,似乎也被她的笑意抚平,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抚上刘瑕的脸颊,着了魔一样不发一语,缓缓拉近,将这笑容,封缄到了吻里。
——
——
——
“你说过,我就是你的希望。”
分开的时候,两个人都在喘气,刘瑕的嘴唇像是抹了最好的口红一样耀眼,过了很久很久,她在沈钦耳边chuī了一口气,悄悄地说,“是推动你前进的力量……对此,我感到很荣幸,沈先生。”
她的声音暗了下去,狡黠又丝滑,像是从皮肤上滑落的丝绸,充满了俏皮的调侃,沈钦不禁目眩神迷,他的耳朵根开始红了,刘瑕又chuī一口——在这有些恶劣的戏弄中,她难以遏制地感到愉快。
“所以,这一次,我也一样会推动你前进——我给你预备了一点奖励——但,我会暂时保密,”她的声音恶作剧地低了下去,带着些微的嘶哑,暗示太浓,几乎浓出了画面感。“因为,现在你的健康qíng况……太过详细的描述,你还承受不起……”
沈钦微张着唇,似乎在这样的魅力下,已震惊为一尊雕塑,全心全意都被她的风qíng迷倒,他慢了半拍才明白她的意思,红cháo顿时上涌,漫过耳根、鼻尖——
“嘶!”一声痛苦的呐喊,伴随着尴尬的蠕动,车内传出了沈钦气急败坏的求饶,“……求求你,放过我吧,刘小姐!”
铃铛一样的笑声从车窗fèng里洒落出来,拂过树梢,在风中摇曳,这辆车在暖和的风里往郊野开去——chūn天是真的来了。

第91章 N:1

chūn风拂过月湖,荷叶在水上飘过,树枝低垂到水面上,几只鸟在叶间穿行,一位老人坐在湖边隐蔽的角落里,拄着拐杖,望着湖面上粼粼的波光,他的眼神是空白的,所有的故事都藏在嘴角下垂的纹路里。
“祖父。”
一声轻轻的呼唤,有人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老人的头微微一侧,没有搭腔。——这么多年来,言出必行,说了把他逐出沈家,他就不会对他表示丝毫欢迎。
这个英俊的,眉宇间带着一丝忧郁的男青年并不在意,他看起来是历经挣扎后的平静,仿佛面对大风大làng,反而放弃紧张。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送到老人面前。
老人低头看了一眼,他的平静在一瞬间出现裂痕——但很快又被沉默深埋,他推开了孙子的手,古井不波地望着湖面,似乎这张纸上的内容,依然不值一哂。
“祖父,”男青年的声调也依然很平静,他和老人一起望着湖面,“您一定在想,从来不知道送钱上门,还有人会推却的,或者,你在想的是,即使法律上,我有权拒绝赠与和继承又如何,以您的身份地位,想要办成一件事,难道还真的需要受到法律的限制吗?”
老人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是不悦于他的僭越,但也并未起身走开。青年也并不介意他的冷淡,“其实从一开始,您就没想把股份全给我吧,不患寡而患不均,都给我了,沈家其余几房怎么服?到时候要闹,就是对集团伤筋动骨的大闹了。说要把股份给我,只不过因为我和谁都没有关系,一石激起千层làng,才能让您看穿所有人的真心。”
平时,他寡言少语,只有在寥寥数人,甚至说唯一一个人面前才能言谈无忌,现在,他的声音却是前所未有的冷静和清晰,诸多利益关系,划分得头头是道。“您也没有失败,您的几个儿女包括孙辈,围绕财产的争夺,已经足够您做出判断,所以,您顺势把我逐出了沈家,让我远离了纠纷,又给我划出了您认为恰当的股份,要比原来少,虽然仍有偏心,但见好就收,别人也不会反对。仅仅只是收益权,管理权您会jiāo给……我想是jiāo给我父亲,他也将会是继承股份次多的一个,这样一来,两造股份相加,依然占据绝对优势,集团的管理权不会旁落,我父亲也不会产生异心,想要掏空集团另立门户。不管怎么说,股份到底是给了他的血脉,您只是为他指定了继承人,这也可以看作是您对他没有履行父亲责任的敲打,他如果还有良心的话,就不会打股份的主意,反正,他手里的那些,分给他的其余子女,也足够多了。”
“这些股份,对我来说,也是补偿,补偿我因您的试探而受到的骚扰,补偿我身为沈家儿孙,成长中的飘零,也因为您……对我的偏爱。”青年望了他一眼,又调开眼神,“我知道,您发现我的状况之后,心里是很愧疚的,在那么多孙辈里,您对我的感qíng最深……”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似乎是将要勉qiáng自己去碰触不适的领域,他拉了拉领子,望着湖面,吞咽了几下,但最终还是勇敢地开口说道,“我……也是。”
老先生的肩膀,微微震动了一下,他第一次转过头去看孙子,但两人的视线,才一相触,他就又避开了,重新把眼神投向了湖面。青年也不自在地扭开了头,把眼神投向了别的方向。
过一会儿,像是想起好笑的事一样,他忽然失笑,一边笑,一边摇起了头,“为什么对刘小姐的时候,什么甜言蜜语,最后都能说出口,甚至是想到那样对她说的qíng景,都会微笑起来,而对着您,连最简单的阐明都这么艰难呢?”
“是因为曾对您有怨恨,有要求的关系吗,对刘小姐,我从没有过要求,从她进入我世界的第一天开始,她带给我的,全是力量与光明,但……您不是,当我失落的时候、怨恨的时候、惧怕的时候,我会想,您在哪里,我会怨恨您的缺席——虽然,现在想想,这并不合理,因为我也从没有对您求助。”
老先生的眼神,再一次回到了他身上,他的双眼忽然间显得浑浊而苍老,像是时间冲击过的鹅卵石,充满了疲倦,那张威严的面具,第一次出现了裂痕,他竟然无法坦然直视眼前的青年。
“我知道,这心结,是一体两面,您心里,也一样对当时没能及时出现感到愧疚,所以,您想把股份给我,所以,您想要让我去看医生,您的每一次cao纵,其实都是歉意的安排,您想要让我好转,也想要证明,您的鼓励和想望,还能影响到我……我没有和任何人谈过,但有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想到您,我会在想,这些所有急切的手段背后,其实您想要的,其实只是来自我的一句谅解吧。”
“您想要知道,我还把您当成我的祖父,而不是和父亲那样,虽然还有父子的名义,但……”
青年低下头,微微叹了口气,又露出了柔和的笑容,这笑容放松又坦然,就像是湖面上chuī过的垂柳——今天第一次,他没有丝毫紧张地捉住了祖父的首视线。
“祖父,其实,我早就已经不怪您了。”他说,轻松地,带着笑意地,“我陷入过低谷,但那都已经过去了,现在,一切都在变好,我有了刘小姐……”
他忽然又有点不好意思,脸颊上染上淡淡的红晕,眼神也闪过了祖父诧异的脸,望向脚尖,“刘小姐也有了我……我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未来充满了这么多希望。虽然还有些yīn影,但我有很qiáng大的信心,我觉得,只要我们一起,什么都可以度过。”
“其实,即使没有这张声明,我也想来看看您,把这些消息都告诉您知道。我想,您会为我开心的。刘小姐说,沟通就是希望的开始,我想,是不是因为我的紧张和怯懦,让这希望来得太晚了些?”
“不论如何,今天总是好过明天,所以,我来了,鼓起勇气告诉您……我不怪您,我现在很好,您就当……亏欠我的,已经被您这段时间来的配合弥补回来了吧。”他说,吐出一口还有些紧张的气,qiáng行卖可爱地给老先生竖个大拇指,“您真是神队友,祖父,没有您的话,我追不上她。”
老先生依然望着孙子,不说话,就像是不敢相信眼前坐着的,真的是自己那个抑郁又自闭的孙辈,他的手有微微的颤抖,这颤抖缓缓扩散到全身,要开腔说话前,他闭了闭眼,硬生生地把所有的哽咽都咽了回去。
孙子望着他,弯着眼睛开心地笑了起来,他不再犹豫,伸出手自然地握住祖父。“祖父,收回股份吧,我不需要它了。”
“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您想为我照顾好全部,因为在您心里,我还很弱小。也因为,您觉得自己有足够的能力,来为家里的所有人做决定。父亲、二叔、三叔……您的所有子女,都没有比您更出色,他们都无法让您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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