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穿上了兜帽衫,一路往下也没说话,下颚线隐隐绷紧,肩线又佝偻起来,几乎算是最差的护花使者,但刘瑕跟在他身后,却有点嘴角上翘的冲动。
二楼的灯还是黑的,转过一个弯,刘瑕的眉毛挑起来了:一楼会客厅也正在往外出人,董事长沈鸿,几个沈家第二代,沈铄……都挤在小客厅门口,又让开一条道,护卫着老先生出来。
见到沈钦,所有人都很诧异,沈鸿的眼睛第一次瞪圆了,沈大姑姑、沈三叔……就连老先生,表qíng都有明显变化。
但沈钦谁也没搭理,他的眼神根本没有和任何人接触——刘瑕忽然发现,沈老先生把他学得很像,老先生第一次出场时那目中无人的态度,和沈钦现在根本是一模一样。
而除了他自己以外,沈家上下,居然没有第二人能做出这样简单的联想,把他的病态,和沈钦联系起来。
她没有多回味这个心得,只是冲老先生点点头,“老先生。”
“下次来,多坐会。”老先生当然不像保姆,一下就亲热成一家人了,他的语气很矜持,但浓浓的欣赏藏不住。“今天等了你一下午。”
这番话,又如一块鹅卵石,激起千重làng,刘瑕的眼神在所有人脸上掠过,把这些五味杂陈都记在心底——但来不及分析,只是匆匆一笑,转过头去追赶沈钦的步伐。
心底却是叹口气:这句话以后,恐怕更多沈家人的生命轨迹,将要和她发生jiāo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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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24号别墅走到小区大门口,步行大约是15分钟,这15分钟的路,沈钦一直都没有说话。
但他的脚步不是一直都那么着急的,离开别墅两百米之后——当沈家小楼被夜色淹没以后,沈钦就显著地放松了下来,他的脚步慢了,肩线松了,双手cha到兜帽口袋里,虽然还不至于左顾右盼,但从颈部动作来看,也开始观察四周的景色了。
看起来,他并不是真正的排斥出门——他是很能欣赏外界风景的,不是那种全身心扑在房间里,在屋内就可以获得全世界的终极宅男,沈钦不愿外出,也许只是外面的世界有太多因素让他紧张,或者有个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在房门外首先要面临的小世界——他的家庭,让他感到压迫。
刘瑕也没有试图和他搭话,让氛围保持舒适的沉默,也给沈钦更多空间,让他享受夜间散步的悠闲,理想的进展是,在一两次成功的散步后,他会自发培养出这种新习惯。但刘瑕并不盲目乐观,她预计自己还得多请他护送几次,而那位热心的保安帮她递jiāo的通行证申请,也注定会被无qíng地打回。
“刘小姐。”距离大门50米,已足以看清门卫时,沈钦停了下来,“晚安。”
这是一次成功的夜间散步的又一个证明是,伴随这句话,他自然地转过头看着刘瑕,虽然眼神依然没有落到实处,但和今晚大部分谈话时间相比,已是个巨大的进步。
“谢谢你送我到门口,沈先生。”刘瑕柔声说,又忽然兴起一丝幽默感,“虽然我已经不再是老先生的咨询师,但不知为什么——”
她冲沈钦摊摊手,摇头笑了,“我觉得,我们还是会有很多再见的机会。”
这打趣的收效比她想得要良好,沈钦愣了一下——毕竟她很少有这么丰富的表qíng——然后他笑了起来。
真正的笑,笑意从眼睛里点亮的那种,那团生机勃勃的火又从他的笑容里迸发出来,从上到下,飞快地滚遍了全身,让他看起来几乎就像是在发光——这是个很英俊、很有魅力的青年在快乐时的正常现象,但在沈钦身上尤其引人注目,对比qiáng烈到又迷人又残酷:在他笑起来之前,你并不会感受到平常的他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助,但在你见过他的笑,见过这个迸发着火花的沈钦之后,你很难不为灰烬般的他感到难过。
“你说得对,刘小姐。”沈钦说,他的声音异样的低沉,和那些可爱的表qíng形成鲜明反差,就像是低音提琴发出的降E调。“我们肯定会再见上很多很多——”
刘瑕在极力收敛自己的诧异,就像是一个人在闹钟声中尽力维持自己的美梦,但她也许做得还不够好,沈钦没有把话说完,就吃惊地摸上了自己的嘴唇,她在心底轻轻叹口气,开始默然倒数。
5、
红cháo从两颊涌现。
4、
迅速占据全脸。
3、
甚至连手都红了。
2、
开始到处乱看,肩膀微耸。
1——
转过身以毫不优美的姿态,百米冲刺的速度,没入了夜色之中……
“嗯……”目送完毕,刘瑕点了点头,这一次,她对自己相当满意。“时间节点确实掌握得相当不错。”
#
次周一,刘瑕的办公室迎来一个熟悉的访客。
“刘小姐。”滨海房产董事长特别助理周小姐表qíng认真,“我是来为沈钦先生做预约的。”
“每周三和每周五,还是按五小时计时。”周小姐有个优点,不论说的内容有多怪异、暧昧、荒唐,她永远理直气壮、理所当然。“但希望您改到晚间前去,收费标准,还是之前沈先生的定价来付,如果刘小姐您不满意,随时可以再行调整。除此以外,任何时候都欢迎您到月湖山庄做客,山庄的大门,永远对您敞开。”
晚间前去,收费标准随时调整,灵活的做客时间……张暖在接待台后无声地吸一口气,对刘瑕露出极致疑问的表qíng。
刘瑕对此视而不见,她拿着周小姐的名片,端详了几眼。
“是董事长让你来的吗?还是老先生的意思?”
“我传达的是高层的指示。”周小姐委婉拒答。
从周小姐的职位,和她两次前来履行的职责看,沈鸿和沈钦、老先生之间的关系,也许并不是那么剑拔弩张的紧张。刘瑕把名片收下,但推回了周小姐递来的支票。
“我会再去探望沈钦先生的。”她说,“但不会收钱,沈先生明确拒绝过我的咨询建议,在贵方取得他的同意之前,我不会给这样的案主咨询。”
她的拒绝,也许在周小姐幕后人士的意料之中,因为周小姐并没有犹豫,而是马上扬起眉毛,颇具挑战地诘问刘瑕。
“不是咨询关系,但还会再去见沈先生……刘医生,那请问,您是以什么身份去见沈先生呢?”
这个问题问得很好,不但bào露了幕后人士的身份,还透露出远远比这更多得多的信息。刘瑕饶有兴致地望着周小姐,思索片刻。
“如果我说是朋友的话,董事长会开心吗?很抱歉,要让他失望了,”她说,“……兴趣者。”
周小姐抬起眉毛,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就是我和沈先生现在的关系。”刘瑕进一步解说,“你就这么回复董事长吧,周小姐,如果他还有什么不满意,可以让他去问老先生。”
她谈论沈家人的轻忽态度,似乎已把周小姐镇住,她没有提出第二个问题。
刘瑕回到办公室里,把这几周的风风雨雨从头到尾想一遍,越想越觉得有趣。
她先打开电脑,但又很快关上,从抽屉里翻出一个全新的笔记本,在第一页画上书名号,郑重写下标题。
《沈——钦》。
第11章 钱小姐
“周一海底捞,周二看电影,周三去世纪公园散步踏青,周四好了,歇一天,到周五又去看画展。周六周日不要说了,上周去佘山,这周又去朱家角。”
钱小姐靠在长沙发上,一口气也不歇,“老师侬算算么好来,一周七天要见六天,这叫什么,这叫恋jianqíng热呀!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有本事的,一周见两次都叫苦连天……”
她梗了一下,眼圈忽然红起来了,她那愤愤的态度低沉了下去,小心地把纸巾叠起来去吸眼角的泪水,“我晓得,我晓得,分手已经一年半了……道理你不用讲我都晓得刘老师,就是我真的……我就是忍不住,上周我真是下了决心的,回去我就出差了,三天没开微博,就是那天从机场出来,我在出租车里看到妇幼医院的广告,你晓得伐刘老师,我真是一下就忍不住……”
钱小姐今年27岁,虽然出身名校、家境优裕,事业一帆风顺,但奈何qíng路坎坷,和前男友相恋四年后分手,一年半来没有走过这个坎,不得已寻求专业帮助——她的咨询极有规律xing,每周都以自我忏悔开始,这是刘瑕见证的第26次轮回,每次咨询过后,钱小姐都下决心重新开始,不过目前为止尚未有一次成功。
“有时候也想,自己这样活着有意思吗,人家和狐狸jīng甜甜蜜蜜,每天充实得要死,我呢?下班以后什么事也没有,坐在办公室里刷微博,”钱小姐抽抽搭搭,“我自己知道这样是不好,确实是有点过了,我到什么地步刘老师,他不发微博,好,从他老板微博开始,他们部门总监,还有他们公司上周刚办入职的前台——噢,讲到前台,刘老师我和你说,还好我加了她——”
钱小姐振奋起来,语速也变快了,“我感觉有qíng况的,她绝对对嘉伯有想法,我看嘉伯对她也未必没有意思,两个人朋友圈互动很有感觉的,讲不定嘉伯私底下就在和她勾勾搭搭,那个男人,我是看透了——”
“嘉伯朋友圈是不是把你给屏蔽了?”刘瑕问,“你又新开小号加他?”
“嗯,”讲到得意事,钱小姐不由坐直,“我新开了一个小号,做日本代购的,价格比别家都优惠呀!别家冲着赚钱做的,我么,不折本就好了,你知道嘉伯有个同事和我要好的,我就介绍给她,不到三天他们公司全都加了一遍,连那个婊——”
她看了刘瑕一眼,改口了,“连嘉伯新女朋友都加了我,基本除了几个女同事以外,朋友圈都看得到的,那些不给我开放权限的我也无所谓,我还有一个小号,用网上搜来的图片当头像,你懂的,基本没有加不到的男人……”
她的qíng绪又苦涩了起来,“我和你说,刘老师,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嘉伯的老板,平时看上去人模狗样的,你不晓得他私底下聊天都是什么样子!那个聊骚的语气,恶心!还好,嘉伯还没他那么没品——唉……”
说着说着,她又黯然神伤,“不过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到底还不是把我给蹬掉了。”
刘瑕笑一下,给她倒上一杯热茶,“最近家里人没给介绍对象?”
“又想劝我转移注意力焦点啊?”钱小姐倒笑了,“介绍倒是有,就是都没有看得上的。”
“是没感觉,还是条件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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