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王大荀还很年轻,刚刚学成出师开始在外跑江湖,他新婚不久的老婆闵月梨也跟着他一起。后来闵月梨有了身孕,王大荀就结束了江湖历练带着老婆回家休养安胎。一回到家,他发现爷爷已经去世了,而父亲被人五花大绑头上戴着纸糊的高帽子,脖子上挂着一块写着“牛鬼蛇神”的牌子,每天被人推出去游街批斗,跪在村中以前唱戏的戏台子上被人打耳光扔牛粪,交
代自己的罪行。
他的罪行就是宣扬封建迷信,宣扬人命天定,否定无产阶级主观能动性的价值,是封建毒瘤。
王大荀回来了,他很快也被同样五花大绑戴上高帽子跟父亲一起押上台。
台下站着熟悉的父老乡亲,东家儿子结婚曾经找他父亲合过八字,西家女儿出嫁曾经找他父亲算过吉日,南家新生的孙子名字还是他爷爷取的……
父亲熬不过,没多久就上吊自杀了,他甚至来不及哀伤又被推上了戏台,台上只剩下他一个人,像条丧家狗一样。
王大荀看着台下他曾经熟悉的乡亲们露出狰狞的神色,他心中一片冰凉和绝望。
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这些苦他能吃这些日子他能熬,只要一回到家看到月梨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他就心满意足,觉得生活有希望,觉得什么都会过去。
可是,他们最终把矛头对准了大着肚子的月梨,要她跟自己划清界限,揭发他的罪行。
那些日子,他见过了太多父子反目兄弟相残,见过太多曾经恩爱的夫妻互相揭发把一些夫妻私房的私密话拿出来上纲上线,挖掘对方的“罪行”。
他有心理准备。
可是月梨拒绝了,月梨说:“那是我丈夫,是我孩子的父亲,我相信他对党和人民的忠诚。”
所有人都不可置信的看着月梨,包括王大荀自己。王大荀和闵月梨是订的娃娃亲,说实话王大荀并不喜欢闵月梨就像他不喜欢家里祖祖辈辈做的这份职业,他向往的是一种自由的浪漫的像个侠士一样的生活,向往的是一种死生契阔的爱情,但是没有办法
,在强势的爷爷和爸爸的压力之下,他接受相师这个呆板的职业和同样呆板的婚姻。
出师之后,他以历练为名出去闯荡江湖,在爷爷和父亲的怂恿和月梨的强烈要求下他只好带着老婆出门。
出了门他才知道所谓的自由浪漫的行侠仗义闯荡江湖背后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他所有的浪漫情怀最后被一日三餐给打败了。幸好一路上有月梨,不仅仅照顾他的生活起居,还拿出她变卖嫁妆的钱来供应两人在外的生活。王大荀的侠士梦想浪子心终于渐渐收起来,终于戴上了他标志性的圆墨镜打起他“铁口直断”的幡子开始老老
实实做个算命的来养家糊口。
但是他学艺不精只是个半吊子根本赚不来什么钱,有时候搞砸了还要挨人家一顿揍,最后与其说是因为月梨怀孕了他才打道回府,不如说是他大侠梦想破灭混不下去了才回家的。
在外的日子让王大荀渐渐喜欢上了月梨,夫妻俩感情也越来越好。
如果没有那些事情,他们应该能恩恩爱爱白头到老,虽然以王大荀的本事真赚不来什么钱,日子会过的清苦一些。
可是突如其来的这场运动,把一切都打破了。人们见无法说动闵月梨揭发王大荀跟他划清界限,就开始找闵月梨的污点。闵月梨家三代贫下中农,爷爷还是被地主逼死的佃农,根正苗红没什么“污点”可以挖的,于是她和王大荀的娃娃亲被挖出来,无
限放大。
本是因为王大荀爷爷有恩于闵月梨家,两家交好于是订的娃娃亲变成了王大荀家逼迫闵家嫁女,变成了强抢。他们鼓动闵月梨揭发,反抗买卖婚姻包办婚姻,勇敢的跟王大荀离婚。
闵月梨这个只认得自己名字的农村妇女却说了一句惊天动地的话,她说:“不,我爱他。”
“爱”这个字,王大荀都不知道她在哪里学来的,或许是曾经在外游历时她从哪里听来的,但是这个字一说出来,所有人都震惊了。
他们给她下了最后通牒,要么跟王大荀划清界限,要么她变成顽固份子,变成集封建毒瘤加资本主义毒瘤为一身的大毒瘤。王大荀怕了,一开始他是害怕他唯一的精神支柱他的月梨跟他划清界限,现在他怕的是她不肯跟自己划清界限。
第396章 活下去
他开始骂她,她不走,他哭着求她,她还是不走。
因为她知道她如果走了,他最后的出路只会跟他的父亲一样。
她也被戴上了大高帽子,因为怀有身孕,他们没有把她绑起来,而是找来两块砖头拿一根粗麻绳一头绑一块,然后挂在她脖子上,要她低头,向人民低头。
她每天也被押去戏台跪一个小时,直到孩子七个月大了她再跪不下去了,就让她在那里站一个小时。幸好是凉爽宜人的秋天,如果是夏冬季节,她一个孕妇肯定熬不过。
她咬着牙熬着忍着受着,直到临产那天,他们又来了,要押走她和王大荀。
她羊水都破了,疼的在床上打滚,他们见状没有强拉她走却拉走了王大荀。
王大荀又哭又喊又求,他们却不为所动,王大荀死死的扒着门槛不放手,老旧腐朽的门框都被他扒倒了,他们冲过来很多人,把他整个人抬起来扛到戏台。
他疯了,他都要疯了。
他的老婆一个人在家生孩子,连个接生婆都没有,没有一人去看一眼。
他跪在戏台上哭求父老乡亲们谁去帮帮他,谁去他家那个破土屋里看看他的老婆,帮帮她。
“都是左邻右舍啊,都是父老乡亲啊,王二家的,你儿子前年锄地一锄头锄脚上了家里没钱看不上医生,眼看脚要废了,是我爷爷用偏方治好的啊。”
躲在人群里看热闹的王二家的撇过脸不看他,然后悄悄走了。
“李婶子,你孙子半年前受了惊大病不起,是我父亲去受的惊,连根苞米都没拿你家的,求求你……”
李婶子立刻尖叫“胡说八道,没这回事,我们怎么会去找神棍收惊,信这种封建迷信!”
王大荀绝望了,他悲哀的望着天上的太阳,无声的嘶吼着,不知道老天爷什么时候能睁开眼看看,看看世人,看看这人间的丑恶。
最后是住在村子边缘的乞丐婆去看了月梨。乞丐婆也不知道姓什么叫什么多大年纪,看起来很老很老,好像一块干树皮似的,她大概三年前出现在村子里,没有人知道她从哪里来,她也从来没有开口说过话。她一开始是在村里行乞,住在树底下,
后来天冷了,她就搬到村子边缘一座废弃的老庙去住了。那老庙非常小,是个土地庙,因为多年前大暴雨倒塌了半边,也没有人去修整就一样那样在那里。老乞婆住在没有倒的那半边,一住就是三年,因为没什么存在感,村里人也没管她,平时有没养狗鸡猪的
人家,会把馊饭馊菜给她一些,她就这样过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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