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无舟从她无神的双眼里读出了显而易见的决然,薄唇一抿,从床头挂的记录簿上取下一支笔,递到她手里。
赫克托不认同道:“霍格尔!”
“你跟她这么多年了,还不了解她?”霍无舟淡淡道,“她铁了心要做的事,你拦得住吗?”
赫克托只能咽下这口气,解开拴在床头的记录簿,随便撕了几页空白的纸,递到她面前。
唐言蹊的胳膊上全是伤,一动就疼得冷汗涔涔,但她没有办法。
脑海里唯一的念头便是,再不记下来,她就真的要忘记了。
可是头脑里的那些东西,像是锋利的刀口,她稍稍去碰,立马就会被划伤。
那种疼痛无法对别人形容,就像是在透支自己的生命,耳边甚至能听到脑神经一根一根断裂的声音。
她的手在抖,抖得厉害。
周围四人无不缄默地望着她,就连容鸢,都难得敛去了冷锐的攻击性,眼中溢满沉重。
她很慢很慢地摸索着写字,像个老眼昏花的长者,写出来的字符根本连不成一条直线,歪七扭八的,却没有一个人觉得好笑。
看了两行,容鸢的眸光蓦地一震,忍不住就捂着嘴倒吸了一口凉气。
霍无舟攥住她的手臂,声音绷紧几分,“怎么了?”
容鸢摇头,突然带着哭腔道:“是华尔街的评估数据。”
是由年迈的陆董事长亲自出面、花了大价钱拿回来的东西。
当时,他们绞尽脑汁,托了不少关系才联系到那边的负责人,对方的态度更是趾高气昂,“仅此一份,还有,下不为例。”
这上面记载着华尔街的金融家们对各家待上市的公司的评估比较,还有许多机要的数据表单。
拿到这个,陆氏就相当于知己知彼、可以在短时间内有针对性地调整战略了。
所以那天容鸢和陆仰止才会放下心来,让大家不必在加班,回去好好休息。
结果,却酿成大祸。
听到容鸢的话,连霍无舟两道墨色的长眉都紧紧拧成一个“川”字,“你说老祖宗在写的东西是……”
“是我师哥要去火里取的文件。”
容鸢闭上眼,不忍再看。
赫克托震愕不已。
那天,老祖宗被抬下来时,手里什么都没拿。
他们都以为,她没有找到,或是,找到了也没能拿下来。
却没想到……
“这文件一共多少页?”赫克托猛地回头看向容鸢。
容鸢被他的眼神吓得退了一步,“我不知道……十页肯定是有的,她……”
她竟然把它背下来了?!
闻言,霍无舟脸色稍霁,俊朗的眉眼重新舒展开,淡漠似云雾笼罩的远山,不惊不怒,“无妨,十页而已,老祖宗还应付得来。”
“是!”赫克托冷笑,“十几页而已!你说得轻巧!十几页她是应付得来,可你知不知道几天前她刚人为测算过运营商无线电波,现在稍微动动脑子都要头疼好一阵子!十几页,这不是要她的命吗!”
霍无舟棱角分明的面容一沉,镜片下,一对深渊般的眼瞳森寒凛冽,“你说什么?”
医生在一旁已然听傻了,可看到床上的女人忽然捂着脑袋神色极其痛苦的模样,他回过神来,低斥道:“别吵,安静!”
唐言蹊只觉得无数只虫子在她的脑子里钻洞,不停啃噬着她的脑髓。
她痛得想喊出声,可喉咙却连一丁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抱着头倒在床上,不停撞着枕头。
容鸢被女人的模样骇得呆住,心里升起一股极冷的恐惧,“怎么办?霍无舟,她怎么了?我们该怎么办?”
赫克托按住床上的女人,凌厉道:“看来她这些天脑子里一直惦记的就是这十几页文件了!让医生注射镇定剂,麻醉,安眠药,什么都好,让她睡过去!忘了这些东西!”
“不行。”霍无舟面沉如水,“她醒了会跟你没完的。”
“那你说怎么办?!”
霍无舟眉头紧锁,半晌,薄唇吐出一句冷冷的:“找墨岚。”
赫克托身形僵住。
是了,这些年老祖宗一直在做脑力训练,每次受了什么创伤,墨少都会立马强制性地停止她的训练,并找专人治疗,放下手头所有工作亲自盯着她恢复。
没人比墨少更了解老祖宗的情况,也没人比墨少更清楚,这时候她该用什么药。
“找墨岚?”容鸢反应过来,激动道,“找墨岚你还不如直接麻醉了她!墨岚和陆氏向来不和,他肯定巴不得老祖宗……”
霍无舟一眯眸子,视线陡然犀利,“你叫她什么?”
赫克托也蹙眉,不解地望着容鸢。
容鸢宛如被他的视线钉死在柱子上,一瞬间手脚冰凉,“我、我顺着你们叫的。”
她咽了咽口水,不自在地别开头,“我是说,墨岚和陆氏向来不和,他肯定巴不得她忘了那些数据。”
霍无舟没吭声,仍旧目光沉铸地盯着她的脸,倒是赫克托笑了一声,“所以容大小姐你的意思是,一组数据比我们老祖宗的命还重要了?”
容鸢冷声反驳:“我没有这种想法。”
一组数据,怎么可能比人命重要。
只是,她潜意识里很抗拒墨岚和唐言蹊二人的接触。
若墨岚真来了,还治好了她、对她细心呵护照料……
那师哥,岂不是彻底……
几人还在争执间,唐言蹊已经在医生的搀扶下重新坐了起来。
“不用通知墨岚。”她扶着头,说话的语气还很虚弱,每个字咬得都很轻很慢,不像是吐气,倒像是疼得吸气,“我自己心里有数。”
说完,她握住笔,继续写。
容鸢却一步上前,扣住她的手。
“好了。”她硬邦邦道,“你都已经这副鬼样了,还写什么!躺下睡你的觉吧!”
唐言蹊视力受损,看不清她的脸,可就是这样模模糊糊地觑着她,反倒觉得容鸢和她记忆中那个少年更像了。
从声音到语气,什么都像。
心脏无声蜷缩在一起,她忍不住想,自己偶然想起,都会觉得胸口闷痛,那么霍格尔呢?
他每天与容鸢朝夕相对,这张脸,这把嗓音对他而言,又是何等的痛心摧残。
唐言蹊没理会她的劝告,咬牙写完一张纸,递给容鸢,“你看看,差得多吗?”
容鸢记不清那些密密麻麻的数据具体是什么样,但是看起来还是很和逻辑的,除了,字迹凌乱。
笔从手中脱落,唐言蹊头痛欲裂,按住眉心,被时轻时重的症状折磨得几乎虚脱。
门外却忽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语调阴鸷而冷厉:“谁放你们进来的?”
容鸢的神经倏然揪紧,慢慢回过头去,正对上门口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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