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赫克托这下没有去看霍无舟了,而是直视着唐言蹊的眼睛。
他的目光清澈,温和,与唐言蹊记忆中那嬉皮笑脸的样子截然不同,像是一泓清泉,静水流深,“我从来不后悔替你挡下那枚子弹,因为我希望你能活下来。但,不是以现在的方式活着。”
霍无舟闻声也不动声色地抬眼看过去。
只见女人容色平静,脸上瞧不出什么波澜起伏。
“我更喜欢以前的你,开朗活泼,看上去就像天上的太阳。”赫克托说得很慢,唐言蹊最是听不得煽情的话,忍不住别过头,低斥了一句:“肉麻。”
赫克托笑出声,连带着胸腔都开始震动,“你还记得狄俄尼索斯吗?”
希腊神话中的,酒神。
“当年你取这个名字的时候说,你要做个像狄俄尼索斯一样的人。把酒言欢,纵情高歌,一辈子也不向什么狗屁礼法妥协。”
“那你现在又为什么要让别人来左右你的意志呢?”
唐言蹊眸光忽的一深,抬头对上他的眼神,“你想说什么?”
“我都听说了。”赫克托嗓音低霭了些许,“你和墨岚的事情,你和陆仰止的事情,我都听说了。”
“……”
提到“墨岚”二字,赫克托明显在女人脸上发现了僵硬的裂纹。 他吸了口气,心平气和地开腔:“老祖宗,我这么说难免有点邀功的嫌疑,但是事实如此,当时你怀着孕,身子又弱,如果不是我为你挡了一枪,可能你就不是变成植物人这么简单了。说得直白点,你
这条命是我给的。但我给你的这条命,不是让你拿来故步自封的。”
“倘若你能为了墨岚一句话摒弃七情六欲,能不能现在,也听我一言?”
唐言蹊下意识握紧了拳头,“等我回来再说。”
“老霍,关门。”赫克托说完这句话的同时,霍无舟便已经伸手把她刚拉开的门重新按上了。
“酒神老祖宗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么胆小怕事的人了?”赫克托一挑眼眉,这已经是他脸上能做出的最大的表情了。
虽然看起来很不协调,但唐言蹊还是读出了他拙劣的激将法。
她又想哭又想笑,还想上前扇他一巴掌。
最后却只是站在原地,无言地望着他。
“孩子没了的事情,我很替你难过。”赫克托这样讲,看到女人温静内敛的眉目上落下一层阴影,他就知道自己捅到了她心尖上,“你因为这个记恨陆总?”
唐言蹊心里被激起几分戾气,反问:“难道我不该记恨?”
赫克托看到她眼角眉梢那伤人的冷艳锋芒,只得暂且回避,待她脸色稍霁,他便绕了个弯又杀了回来,“可是老祖宗,如果我没记错,最开始你知道怀了孩子的时候,你也曾想过要拿掉它。”
“你也被告知过自己的身体情况不建议怀孕,甚至,老祖宗,你如果真的在意它到那个份上,你会怀着孕独自一个人冒险跑到国外去、进了差点被炸毁的地道还动刀动枪吗?你为它考虑过吗?”
“你也同样做了无数个可能害死它的选择,只是最后一次,陆仰止对此无所作为而已。”赫克托道,“我们假设它死在之前任何一场意外里,你觉得陆总会恨你恨到一辈子无法原谅你的地步吗?”
不会。
唐言蹊也不知道为什么,未经思索的,这两个字就已经抵在了舌尖。
是哪里来的自信呢?
她竟然觉得,他顶多会和她发一通火,可看到她难过脆弱的样子,还是会把她抱进怀里,温柔哄慰。
那才是陆仰止啊。 “也许你是希望他身为你男人能护你一世周全万无一失,但他到底也只是个凡人。”赫克托说得很慢,慢到每个字都能钻进人心里,“这件事里你们各自有各自做的不对的地方,我不是想在事情发生以后
指责你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伤心的不止你一个。你怎么好把该自己承担的部分也全都丢给对方去痛苦?你失去了孩子,而陆仰止,他失去的是孩子和你。”
唐言蹊觉得那话太过戳心,她好像有一千一万句话要反驳,可怎么都找不到切口。
她知道那孩子怀上的时候就不健康。
她也被医生建议过,第二胎不要最好。
她也同样在知道江姗被人“绑架”了之后第一时间选择了单枪匹马赶赴国外。
——这所有的所有里,她为孩子考虑过吗? 过了好半天,唐言蹊才闭上眼说了一句:“赫克托,那是我妈妈。”她说到最后,几乎是咬破了唇,开口带着血泪哭腔,“就算再让我选择多少次,我也没法置我妈的生死于不顾,活着的人和即将出世的
孩子,你让我怎么选……” “活着的人和即将出世的孩子。”赫克托叹了口气,“陆仰止他也只是在不知道一定会失去孩子的情况下,和你做了同样的选择。”
正文 第253章 你恨自己
“就算他当时留在你身边没有走,孩子就能健健康康活下来了吗?”赫克托直言不讳地问道,“退一万步讲,就算它能健健康康活下来,可庄清时死在了手术室里,你们之间平添了一条性命,就能心安理得地
生活下去?亦或是,庄清时最后也活下来,却永远地成为了你和陆仰止的负担——你们真的能做到对她视而不见?”
不能。
赫克托的话一字一字钻进她耳朵里,又一字一字地从另一侧耳朵冒出去。
唐言蹊觉得她好像听懂了他的意思,又好像根本没听懂。
她被他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愣在原地,脑海里就只剩下两个简单直白的字眼——
不能。
她和陆仰止都是爱憎分明的人。
不管她有多讨厌庄清时,不管陆仰止是否对庄清时心存怜惜,都无法改变庄清时是顶替了她庄家大小姐的身份被抓去受苦、后来还为了陆仰止身受重伤的事实。
“可能性很多,这就是个怎么走都走不出去的死局,就算聪明如老祖宗你,也不见得能找到最优解。”
赫克托说完这句话,清楚地瞧见女人脸上的神色开始变得僵硬。
“人生也无法重来,陆仰止没办法一点点试验哪一条路风险最小,伤害最小。他只能用贪心算法暂且算出眼前的利弊。”
唐言蹊听罢很久,唇梢抿起一丝浮于表面的笑意,直视着对方的眼睛,道:“这些话,谁教你说的?”
赫克托有些被看穿的尴尬,与霍无舟对视一眼,后者立刻别开头,与他划清界限。
唐言蹊很快将视线锁定在了霍无舟那张淡漠英俊的脸上,“你想和我说这些,为什么不自己说?”
霍无舟淡远的眉峰轻轻一蹙,正要开口,却被赫克托打断,“是我不让他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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