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仰止突然打开了眼睑,露出一双深海般阒黑无光的瞳孔,其中酝酿着深深沉沉的墨色,“回去?”
女人依然在烦躁地抓头发,可是这烦躁与几个月前和他针锋相对时完全不同。
就只是一层肤浅的负面情绪,因为什么简单的理由心情不好,单纯得让他怀念。
陆仰止这才放下心来,笑自己的草木皆兵。
面上却仍然淡然沉稳,“江一言已经去了,你还过去凑什么热闹?他都解决不了的事,你去就有用了?”
唐言蹊苦笑,“问题就是怕他解决不好。阿笙的孩子才出生没多久,他们感情刚刚步入正轨,这时候要是和孟不悔再来点什么不清不楚的牵扯,我是阿笙我都不会再原谅他。”
“你能想通的事,他没道理想不明白。”陆仰止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冷静,“如果江一言真的想不明白,”他表情十分寡淡无情,“那就算傅靖笙下辈子都不原谅他,也是他活该。”
唐言蹊觉得他说起别人的事情来这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实在自负得有点欠揍。
她冷笑了声,凉凉道:“你比他强多少?”
陆仰止亦是弯了弯唇。
他就知道这小女人在这里等着他。
这个问题他怎么都绕不过去。
可能在未来的一年两年都绕不过去。
但是。
他握紧了她的手,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绕过去。
他望着她的眼睛,很认真地望着,“言言,我和他不同。不敢说比他强多少,可是在我心里从来没有任何人可以拿来与你比较,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爱的是谁,我想要的是谁。更不需要假借他人之手,处心积虑设个局来让我明白。”
哪怕“我爱你”这样直白的情话她都已经听他说过太多次,可是唐言蹊还是在这双眼睛认真的注视下心跳漏了半拍。
他说的那么平静那么自然,那么平铺直叙,没有半点夸大其词的意味。
可就是这样能融入平淡如水的时光里的细枝末节,才是最隽永最郑重的。
她一向不知该怎么回应这个寡薄冷清的男人抛掷来的热情,轻咳了一声,捕捉到了他话里的另一个信息。
瞪大了眼睛,“你刚才说——别人设个局?谁?”
陆仰止还是一脸事不关己的漠然。
唐言蹊后知后觉醒过闷来,不可思议道:“你说路易这么做是故意设了个局给他?”
“不然是美第奇家生意做小了,还是他在地下的黑势力都被你和你爹妈端了,他闲得无聊找乐子?”
女人脸上浮现出淡淡的惊奇和诧异,随即表情变得有点诡秘,“你的意思是……他是在帮我表哥?”
陆仰止睨她一眼,“你真当他是什么兼济天下的大善人了?”
“……”唐言蹊又不懂了。
陆仰止抬手揉了揉女人的长发,原想着像从前那样把玩她的发丝,却因为手指被笨重的皮手套禁锢着而不得不作罢,他眸色黯了黯,声色不漏地说道:“他只是想让孟不悔死心而已。”
他顿了顿,解释得更直白,“路易的心上人就是你表哥的青梅竹马,那位孟不悔小姐。”
“他们两个……”唐言蹊震惊,“怎么认识的?”
“不知道。”说起来陆仰止都觉得太奇怪了,而且路易那种野兽派雷厉风行的男人,恨不得分分钟露出獠牙的男人,竟然会爱上传统古典的东方女性——孟不悔大概比大多数中国女人更古典一些,谁让她父亲孟清平是郁城有名的国学大师。
“你放心。”他安慰她道,“江一言不是不知轻重的人,他和孟不悔这场戏早在十年前就落幕了。只是路易这个人疑心病太重,对自己喜欢的女人又格外小心眼,不逼得两个人彻底决裂他是不会开心的。”
唐言蹊一下子更愁了,喃喃道:“怎么会有这种狠心的男人?”
“狠心?”男人动作停滞了几秒,“你觉得他狠心?”
唐言蹊不明所以地回望他,“难道不是吗?”
“言言,这个世界上没有大度的男人。”他凑近她几分,嘴唇只差贴在她的耳膜上,从这个距离听上去,声音沙哑性感得致命,“我把那栋宅子送给你,准你怀念墨岚,也只是因为他死了,而我又恰好拿一个死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唐言蹊转过头,正好对上他那双流动着墨色的眼眸。
“我希望你是我的,从头到脚,别人连一根头发丝都不能觊觎。”
她静默良久,对他这石破天惊又霸道至极的宣言只是轻声回应:“那要看你的本事。”
陆仰止没料到她会这么平静的回应他。
心中大喜过望,连嘴角都抑制不住地扬了起来。
“好。”
……
第二天一早,唐言蹊先去医院看了容鸢和赫克托,下午又回到陆家老宅来看陆仰止。
车子刚停下,宋井就一脸心有余悸地跑了出来为她开门,“唐小姐你总算来了,快进去看看吧!”
唐言蹊心脏往下沉去,黛眉一拧,“出什么事了?”
“陆总发了一早晨脾气,现在……”宋井苦着脸,额头上全是汗,绕了半天话怎么都说不明白,“您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唐言蹊急匆匆地踏过鹅卵石铺就的小路,手还没碰到门把手,就听到“砰”的一声,什么东西被重重掷在门板上的声音。
她吓得在原地愣了许久,只听屋里男人厉声喝道:“我要你们干什么用的,两个月了一点进步都没有,是打算让我在轮椅上过下半辈子了吗?!”
几个医生面面相觑,唯唯诺诺时而摇头时而安慰,也有人大着胆子道:“陆总,像您这种情况要做恢复治疗,少说一年半载,多则十年二十年的都有。”
而且之前他也并不热衷于康复治疗,耽误了许多最佳时机。
“十年二十年?”陆仰止的脸沉峻得可怕,一眼扫过来眼风凌厉得好似天上在下刀子,“你的意思是我要在轮椅上呆十年二十年?”
医生又说了几句什么,唐言蹊没听清,她只听到男人最后扔出一个“滚”字,暴躁得可怕,而后医生鱼贯而出,开门时看到门外伫立发呆的女人,纷纷行了个礼,想说什么,却最后只是无声摇摇头,叹息着离开了。
宋井跟了上来,低声道:“这已经是今天被陆总骂走的第二批了。”
唐言蹊本想问“他闹什么脾气”,可是话到了嘴边,绕着牙齿转了一圈又咽了下去。
她当然知道他闹什么脾气……
昨天在卧室里看到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她知道陆仰止这个骄傲自负的男人容不得自己身体上这样那样的缺陷。
却没想到他的自尊心如此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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