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言蹊想,她晓得宋井后半句话是什么。
虽然看上去,他做事一向果决、不讲情面,但其实,陆仰止是最渊渟岳峙、有清风峻节的君子。
一如他的名,仰止——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他每每辜负别人时,心中何尝不会愧疚?尤其,那人是他欣赏、感激又关系的亲密的师妹。
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这样做了。
“陆总这时候最需要的不是您劝他尽快与容总和解。”宋井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孰对孰错,陆总当然看得分明。您此刻多说一句,就形同在陆总原本就有的愧疚上多扎一刀。”
谁都不希望自己做错的事被人翻来覆去地提。
像陆仰止这般处于巅峰、独步云端的男人更甚。
也许,他需要的只是她小鸟依人地靠在他怀里说一句谢谢,说一句我很开心你肯为了我这样做。
唐言蹊颓然靠在后座上,以手掩住眉心。
她这是都做了些什么啊……
半晌,唐言蹊坐直了身体,“谢谢宋公公指点。”她平视着前方,眼神空洞,“等我帮容总做完这个项目,就回来哄他。”
宋井吃惊,没想到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还执意要去。
“唐小姐……”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唐言蹊垂眸。
可事已至此,她已经把陆仰止得罪到了这个地步……
庄氏那边若再没有点收获的话,就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宋井摇头叹息,“您有您的想法,我就不多加干涉了。”
唐言蹊“嗯”了声,问:“陆仰止让你送我去哪?”
“陆总没吩咐,大概是回天水湾。”
她眸色一黯,“喔。”
那就是,不能和陆小公主一起吃晚饭了。
沉默了半晌,空旷的车厢里,突然传来宋井的声音:“唐小姐,恕我多嘴,您为什么对容总格外关心?”
唐言蹊被他问得一怔,讷讷道:“也没什么,看她怪可怜的。”
宋井表情奇怪,“可怜?”
出身豪门,容貌娇艳,智商逆天,这是怎么看出可怜的? “你也说了你们陆总和她情同兄妹,她早年失去一个哥哥了,好不容易遇到个对她不错的师哥,又为了她不喜欢的人和她吵架,换了老子,老子要心塞死了。”唐言蹊托着腮,望向街边飞逝的景色,“而
且术业有专攻嘛,她再聪明,遇到写代码这种事,也只是个门外汉。你让她把电脑砸了她也写不出来呀。”
宋井听她说着,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一时也想不出来,只好笑道:“这就是您多虑了。” “容总身边有一员大将,实力非凡,半个工程部也抵不过他一个人。陆总曾经指名让他来接替冯老的职位,可几次调令下去都被他拒绝了,这五年来,他就只跟着容总混饭吃。陆总要是真打算为难到容
总头上,肯定会先想办法把他支开。”
唐言蹊眼皮一跳,落在窗外的视线收了回来,“你说的……是谁?”
“姓霍,霍无舟。”
女人眸光如水,微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
宋井把她送去了天水湾,目送她进了别墅,重新坐回车里,发动了车子。
突然,一直在他脑海里沉寂的念头跃出水面,他这才想起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容总是容家三代单传的千金小姐,连个旁系的表亲都没有,哪来的哥哥?
……
郊外的别墅,一辆红色的玛莎拉蒂如裹着飓风而来,堪堪停在花园外。
刹车的声音拖得很长很刺耳,听一听就能大概猜出跑车的主人今天心情糟透了。
“霍无舟!”女人从车上下来,甩上车门,隔着花园就喊出了声。
别墅的大门应声而开,一道颀长的身影立在那处,隐约透着一股斯文淡漠的冷。
仔细看去,他英俊的脸有半边匿在阴影中,高挺的鼻梁上夹着一副无框眼镜,将所有情绪都盖在了镜片之下,反而衬出他的克制与冷静。
有人说她师兄陆仰止是个目中放不下十丈红尘的世外高僧,可容鸢却觉得,这个男人比她师兄还冷心冷情。
就算天塌在他面前,他最多也就是淡淡看一眼,然后绕开。
容鸢每次看到他这副衣冠楚楚的样子都浑身难受,今天格外难受,她踩着高跟鞋走上去,冷声道:“我今天想吃鱼,糖醋红烧清蒸各来一条。”
说完,见男人仍立在那不动,心里“蹭蹭”冒火,仰着脸对上他的面容,“你听不见我说话吗?聋了?”
霍无舟没低头,只是稍微下瞟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淡淡看着她,语调平铺直叙的,没有起伏,“太晚了,超市的东西不新鲜,明天。”
“我今天晚上就想吃!”容鸢火冒三丈,在公司吃的枪子一发不少地全都打在了霍无舟身上,“你不给我做是吧?那我出去吃,老娘去下馆子,正好昨天陈家少爷说想约我一起吃……”
话没说完,就被男人攥住手腕,不由分说地拽进屋里。
“你干什么!”容鸢被攥得生疼,大喊,“我去吃饭也碍你事?”
霍无舟松开手,“不碍我事。”
“想去就去。”他还是满脸无动于衷,“但女孩子不准说脏话。”
容鸢从来不是冲动的人,但在他面前就是收不住脾气,总想闹得大一点,再大一点,才能激起他一丝波澜。
“女孩子不准说脏话?老祖宗说得还少了?一天到晚老子长老子短,动不动就骂人大爷,你怎么不管她?”
霍无舟闻言忽然眯了眯眸,镜片下眼底蓄满晦暗与危险,“你从哪知道的?”
不仅知道他们称呼酒神为“老祖宗”,还知道老祖宗的口头禅。
容鸢被他的眼神看得一窒。
多少年再没有过的心惊肉跳的感觉瞬间塞满胸膛。
她偏过头,深吸一口气,故作镇定道:“我哥告诉我的。”
她太了解这个男人,每次,只要提到她那个死去的哥哥,分分钟就能掐住霍无舟的软肋。
果然,他不说话了。
容鸢冷笑,踢掉高跟鞋,“你是我什么人,你管我这么多?”
这个问题她问了五年,男人每次的回答都不会变:“我是替你哥哥管你。”
“你还有脸提我哥。”她走到冰箱旁边拿出一瓶水,一饮而尽后,把玩着瓶子,斜眼睨他,“当初如果不是你……”
看到男人脸上的神色,容鸢心口如同被什么堵住,也说不下去了。
她泄气地把水瓶扔进垃圾桶,“我去书房工作。”
“好。”霍无舟拿了件外套,转身往外走。
容鸢叫住他,“你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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