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别再这样叫我
宁觉辰以为自己快要死了,浑身上下都像被狠狠碾过一遍一样疼,眼前也开始走马灯。二十五年人生其实不算长,前十五年围绕着他爸,后面十年全是许曳。
说起来许曳对他好的日子实在少得可怜,全在高二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脑海里的回忆像放电影,这些日子仿佛被无限拉长、拉长,一帧一帧慢慢浮现在眼前。
宁觉辰几乎复习了每一个和许曳一起上学的清晨、一起放学的夜晚,他像个漂浮在虚空中旁观回忆的局外人。看自己渐渐学会了怎么笑,看自己笑起来的样子好像真真切切的活过。
后面的那些年则突然按下了快进键:他为了和许曳去一个城市偷偷改了高考志愿;他一而再再而三不知廉耻地纠缠许曳;他们做了一次两次三次,终于变成了难以启齿的床伴关系;大学毕业许曳被他爸勒令回家接了公司,宁觉辰放弃签好的工作跟着他走;许曳租了一间公寓告诉他“我们同居”,但过来的次数屈指可数,——宁觉辰常常觉得自己像是被困在那里的缚地灵,早就在等待着许曳光顾的日子里一点一点把自己耗死了。
记忆的终点是隧道里那场惨烈的车祸,额头上好像被玻璃割破了,热乎乎的血滴滴答答掉下来,耳边全是自己疯狂的心跳和急促的喘气声。好吵,有人在说话,在焦急地一遍遍呼喊一个名字。——不是我的名字,不是我。
许曳魔咒一样的呼唤像一枚钢针猝然捅进大脑深处,肆无忌惮的上下搅动,身上已经疼得麻木,宁觉辰只觉得头痛欲裂心如刀绞,很快被深不见底的绝望吞没了。
“觉岚!觉岚!陆觉岚!”别再这样叫我了,求你了曳哥。
他拼命挣动着想从这个可怕的噩梦里脱身出来,氧气越来越少,再用力的呼吸好像也成了徒劳,捕捉不到哪怕一丝一毫。
我快死了,宁觉辰想,我快死了……
意识沉入黑暗,又慢慢漂浮、漂浮,上升、上升。好像有光,眼前渐渐开始发白发亮,他筋疲力竭地向着亮光的地方望过去,终于艰难地挣开了眼睛。
映入眼前的先是白,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白色的被子,还有好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宁觉辰转了转眼球,看到后面站着的陈玉红和陆成雄,陈玉红一脸苍白地靠在陆成雄身上,陆成雄看上去也有些憔悴,头发蓬乱,紧紧拧着眉。
陆觉岚的未婚妻也在,宁觉岚有点想不通她为什么在这儿。然后他就看到了许曳,眼神对上的时候宁觉辰心脏猛地一酸,第一反应竟然是想逃,仿佛是动物趋利避害的本能。
很吵,他们都在说话,宁觉辰却总是能够很准确地捕捉到许曳的声音,这已经成为了他的潜意识他的本能。
许曳在喊一个名字,和车祸发生时的那通电话里一样,和漫长噩梦的结尾一样,终究不是他的名字。宁觉辰觉得不是自己疯了出现幻觉了就是许曳疯了说胡话了,许曳怎么能,怎么能在这种情况下还把他当做、喊成陆觉岚?这真的太……残忍了。
宁觉辰就算刚才有十二分活下来的清醒和庆幸,也被许曳的一字一句全部剜去了。眼皮很重,身体也很沉,他再无法强撑,闭上眼睛又昏睡过去。
再醒来已经是深夜,黑暗中亮着一盏小灯,有个女人趴在床沿睡着,紧紧抓着他的手。宁觉辰眯起眼睛,借着昏暗的灯光辨别出眼前的人不是陈玉红……是陆觉岚的未婚妻?宁觉辰只和这位嫂子见过一面,甚至还不知道她的名字,他有点搞不清这算什么情况。
他微微动了动僵硬的手指,女人几乎立刻就惊醒了,一下站起来扑进他怀里:“你吓死我了陆觉岚!真的吓死我了……”
宁觉辰好像从一个噩梦掉进另一个噩梦里,一睁开眼又是下一个噩梦。
他下意识的往后躲,牵扯到连着输液器的右手,针管在血管里重重搅了一下。他吃痛的低下头,然后整个人瞬间僵住了:手腕上的皮肉很干净很完好,没有疤……为什么没有疤?!
他惊惶地攥着针头一把扯下来,将搂着他脖子的那双手推开,撑起身体想站起来。可是因为躺得太久,浑身上下一丝力气也没有,脚下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上。女人惊叫着过来扶他,宁觉辰触电一样甩开她的手,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冲进洗手间,砰一声锁上了门。
宁觉辰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不能思考,傻傻看着鲜红的血从针眼里渗出来汇成一小束,流到苍白无瑕、根本不属于他的手腕上。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鼓起勇气很慢、很慢地抬起头:镜子里映出来的是陆觉岚的脸。宁觉辰撑在洗面台上的两只手顿时泄了力气,摇摇晃晃往后退了几步撞在墙上,虚脱一般靠着冰冷的瓷砖滑下来瘫坐在地。
敲门声响了很久才停下来,宁觉辰以为陆觉岚的未婚妻已经走了。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怕,他浑身都在剧烈发抖,几乎握不住门把,费了很大力气才打开门,一抬头正好撞上嫂子带着医生火急火燎地进来。宁觉辰僵立在原地。
他失魂落魄地被按回床上,失魂落魄地配合医生做了一套检查,失魂落魄地任护士给他的针眼止血消毒,失魂落魄地由着陆觉岚的未婚妻扎进他怀里又哭又笑。
宁觉辰已经弄不清是自己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他舔了舔嘴唇,干燥的死皮刮得舌头很疼,喉头又干又痒让人想吐,明明是从自己嗓子里发出的声音却陌生得可怕。
他颤声问了第一句话:“我……我弟呢?”女人抽抽噎噎地回答:“在ICU,还没醒。”宁觉辰一震,不知所措地重复了一遍:“ICU?”嫂子伏在他的肩头:“嗯,医生说情况不太好。”
她说当时他们的车先撞到了前面的大货车,又被后面过来的一辆越野车追尾,发生了二次事故。他们的车几乎被顶进货车下面,副驾上的人伤得很重。
这到底怎么回事?我为什么变成了陆觉岚?我在陆觉岚身体里那他呢?我的身体还活着?还是我已经死了?宁觉辰呆呆听着,心里种种想法乱成一团,脑中又开始针扎一样疼,锐痛之下难受得喘不上气来。
他好不容易才把嫂子劝走,送她到电梯口,嫂子一路上一直在抱怨说今天以前都是妈在这儿陪床守夜怎么换我就不行了。宁觉辰局促地转开话题说司机都在楼下等了,你赶紧去吧。嫂子依依不舍地抱了他一会儿又亲了一下他的脸才走。
宁觉辰在电梯口站得腿都发麻了才摸着墙一点一点往病房走,看到许曳的时候他以为自己眼花了。许曳以一种十分别扭的姿势歪在走廊的塑料座椅上睡着了,后脑勺靠着白墙,蹭了点灰扑扑的墙粉。
曾经许曳是他的安全岛,是他唯一能栖居的安全地带,可是现在这种情况,站在许曳面前他只觉得害怕。
宁觉辰其实没做出任何动作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许曳却好像感应到他一样醒转过来,神志还不清明,恍恍惚惚望着他叫了一声:“辰辰?”宁觉辰眼神一晃,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许曳就揉着眼睛苦笑起来:“是觉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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