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回来的比较晚,平时这个时间点宁觉辰已经醒了在看书了,许曳放下手里的东西,没看到人。他以为宁觉辰还在睡,卧室的门虚掩着,他推门进去,还是没人。床上收拾得很干净,床单整理得平平整整,被子也是叠好的。
窗户半开着,风呼呼钻进来,床头柜上三张照片一下被吹落到地上。许曳心里突然咯噔一下,他找手机给宁觉辰打过去,手指都在发抖。电话通了,铃声是在客厅里响起来的。
许曳第一反应是陆觉岚走了,再一想他们之间有约定,自己握着把柄,陆觉岚应该不敢走,那就是……宁觉辰自己走了,宁觉辰在这个他晚归的早晨,迫不及待地,逃走了。
许曳把散落在地上的照片捡起来捏在手里,脑子里全是这些天以来宁觉辰脸上淡漠的表情,他想宁觉辰是不是早就想走了?只是终于等到一个机会。
许曳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一路走到小区门口去的,他比划着问保安早上有没有见过这样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出去,保安不耐烦地扫了他一眼:“不知道!小区里每天进进出出这么多人,我哪里会每个人都记得啊!”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回答,许曳的心却恍然又往下面沉了沉。这种感觉并不是第一次,从车祸发生的那一天起,走进ICU站在病床边的那一刻,陪伴在病房里的日日夜夜,这半年多他都好像摔进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无底洞,一直往下掉一直往下掉,根本不知道尽头在哪里。
突然有一天,发现辰辰就在身边,于是像是被一根枝桠猛然挂住,整个人倒吊在半空中。而就在刚刚那一秒,树枝咔一下断了,许曳只觉得自己又开始飞速往黑暗里直直坠下去,这次没有人会拉住他。他想也许无底洞并不是真的没有底,他永远无法着陆,却总有一天要摔死在这个噩梦的终点。
而那个终点,显然已经越来越近了。
“没事就赶紧走啊,别堵在这儿!”保安嚷嚷着催促。许曳艰难地往边上挪开一点,整个人像被狠狠钉在原地,每一步都有千斤重。他脱力的靠着围墙,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烟盒里剩下的烟全抽完了,再抬头,忽然看到了马路对面一个熟悉的身影。
许曳一怔,身体已经比大脑先一步反应过来,拔腿就冲过去。十字路口那儿刚转成绿灯,许曳不管不顾地大步闯进车流里横穿马路,打头那辆车擦着他的腿急停下来,差点就撞上了,引来后面一片夸张的急刹与骂声。
许曳几乎是扑到宁觉辰面前去的,他想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狼狈又可笑,怎么会连话都说不清楚:“你去哪里了!你……去哪里了啊?!”
宁觉辰震了震,大概能猜出许曳在说什么,他木木地把手里提着的东西拿高一点给他看,鱼尾在黑色塑料袋里疯狂搅动,袋子窸窸窣窣响个不停。许曳明显哽了一下:“我还以为……”宁觉辰费力地开口:“想做,鲫鱼,汤。”
回去的时候桌上的汤圆已经凉透了,黏在一起结成一大块。许曳想扔掉,宁觉辰随便拿了一份过来吃,其实他因为肠胃不好一直不吃汤圆,——不过这种事情许曳大概是不会知道的。
宁觉辰煮鲫鱼汤的方法是跟许曳奶奶学的,他那时候经常厚着脸皮往许曳家跑,许曳喜欢吃什么他就在厨房里很认真地跟着学。鲫鱼汤也是,自己试了好几次才敢做给许曳吃,结果第一次就被拒绝了,他现在还能想起陆觉岚把保温桶原样提回来的样子,回头想想当时的自己真的太不识趣了。
这么多年,汤冷了多少次心也跟着冷了多少次,到后来他已经不抱有任何期待了。
宁觉辰都不记得两个人有多久没有像这样好好坐下来吃顿饭了。
许曳埋头喝汤,这一个早上一时地狱一时天堂,他还没缓过劲来。“曳哥。”宁觉辰叫他。许曳脑子里嗡的一声,这还是宁觉辰清醒的时候第一次叫他曳哥。他心头猛地一震,跟被针扎了一下似的,都要滴出血了,然后他就听到了下半句:“我想见,我朋友。”
许曳手上顿了一下,没说话,宁觉辰以为他没听见,又提高音量重复了一遍:“曳哥,我想,见,我朋友。”“朋友?那个仇晖?”许曳缓缓抬起头,一用力把手里握着的瓷勺捏碎了,“所以你今天煮这碗汤就是为了跟我说这句话吗?”
宁觉辰无法反驳,他确实是在笨拙地讨好许曳,明明一开始效果挺好的,他不知道许曳为什么生气。“你就这么想见他?!”许曳的拳头越攥越紧,手背上青筋毕现,“你喜欢他吗?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宁觉辰盯着许曳被划破的虎口,有细小的血珠渗出来:“出血……了。”许曳整个人都在发抖:“回答我啊!你是不是喜欢他了?”
他心里涌起无可名状的恐慌,他介意仇晖的存在,介意他们是多年朋友,更介意宁觉辰愿意对仇晖合盘托出却不肯告诉他一个字。许曳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宁觉辰的沉默里显得万般可怜:“宁觉辰!你不能喜欢别人!”
宁觉辰微不可闻地吐出几个字:“为什么,不可以?”“你是我的!”许曳像无理取闹的小孩一样执拗地重复:“你是我一个人的!你不能喜欢别人!”
宁觉辰皱着眉想了很久才轻声说:“可是你,不是,我的。”许曳呼吸顿时一滞。
宁觉辰断断续续磕磕巴巴说了好多话,有些都连不成句子。
“曳哥,有人说人的一辈子,会死三次。第一次,是生命结束的时候,他死去的那一刻;第二次是,葬礼,大家都来缅怀他,和他道别;第三次是,最后一个记得他的人也把他忘了,那他就真的死了,和这个世界,再也没有半点关系了。”
“那时候我以为自己要死了。浑身都疼,特别疼,比我爸以前喝醉了抽我揍我的时候还要疼,比第一次做胃镜还要疼。我握着手机,一直在等你,你一直,在叫我哥,一遍一遍叫他。其实很快,可能只有几分钟,可是因为太疼了,时间过得好慢。我就想,你的心里原来,真的,没有我啊。”
“然后就突然,一秒也坚持不下去了。”
“像我这样的人,可能不会有,葬礼吧。没有谁会来送我。如果有人想起我,我以为那个人,会是你。原来这也是,我的妄想。我没有三次死亡,就这一次全部都,结束了。”
“我以为我早就,习惯了,好像还是,不行啊。”
“曳哥,可能喜欢这种事情,也有惯性,我喜欢你太久了,不是我想停,就能停下来。”
“我不想喜欢了。”
“你听我解释!那天讲着电话我听到一声巨响,你那边突然就没声了,我问了好几次怎么了,后来听到陆觉岚的声音,我想叫他接电话,问他发生什么了你们在哪里我去找你们……”许曳哑着嗓子仓皇地去抓他的手,“你是不是不相信我?!我知道这听起来像在给自己开脱,但是真的没骗你,一个字都没骗你!你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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