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如意一面听一面点头,等程医生说完,他们也已经到了急诊的抢救室。
四岁大的孩子其实还很小,因为病痛躺在病床上紧闭双眼,面色苍白得一点血色也无,凌如意扫了一眼站在她旁边的父母,不出意外的看见他们脸上后悔而焦急的神色。
但她却没和对方说一个字,只是冷着眼调转视线,心里对他们的同情一丝也无,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世上从没后悔药可吃。
她看了一眼孩子,当即决定道:“立即转PICU,今天值班的是赵颂,我打电话给他,你们现在立刻让人送孩子上去。”
程医生闻言立即喊了护士过来,又叫了两个规培医生一起搭把手,将病床直接推了出来。
凌如意联系了赵颂,说明情况后也跟了过去,省医住院部大楼呈大写的“u”字,中间是办公室和护士站,两头是病房和操作间,以及更衣室、储物间等等,儿科这一层又另有特殊,一侧是普通病房,另一侧则是PICU,所以许主任这个大科主任实际上还管着PICU。
PICU医生办公室和护士站在走廊的另一头尽头,那里同样灯火通明,因为重病号的到来而更添凝重。
凌如意将病人交到赵颂手里后便返回办公室,并不去干扰对方的工作,只是等洗了手回到休息室继续吃那冷掉的饭菜时,终究忍不住说了句:“我看那孩子危险,就看命大不大了。”
周玥和霍昭远都不明所以,不知她是如何看出来的,内心也都对她的话存有质疑,毕竟很多病人你以为他快要不行了,偏生命力比谁都顽强,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的例子也不是没有。
到了夜里十二点,办公室电话骤然响起,默不作声各做各事的三人都被吓了一跳,凌如意停下敲键盘的手,周玥从考研资料里抬起头,两人对视一眼,竟都看见了对方眼里的紧张。
霍昭远不动声色的删掉文档里打错了的字,主动站起身来去接电话,“你好,儿科。”
然后他应了声好,转身对凌如意道:“PICU的,让值班医生接电话。”
凌如意的目光和他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共同生活的默契在这一刻令他们心意相通,俩人都想到了入夜时从急诊转到PICU去的那个女童。
“不会是有什么罢?”霍昭远按捺不住疑问,低声询问道。
凌如意皱起眉,摇了摇头去接电话,嗯嗯啊啊的应了一阵,放下电话道:“刚才转过去的那个孩子没了,我过去看看,你们也一起过来,教你们怎么看死亡病人,以及怎么处理后续。”
因为离得近,等他们匆匆赶到并换好隔离衣进入病区,赵颂正好在宣布死亡时间,二十二点十三分。
患儿双目紧闭,头歪向一侧,床头的心电监护发出刺耳的警报,屏幕上只有一条条的直线,规培医师正在教实习生如何看瞳孔,见了凌如意便叫了声如意姐,将手里的小手电递给她。
凌如意接过手电,伸手掀起患儿的眼皮然后迅速用光源扫了扫,只十秒不到的动作,已经足够令霍昭远和周玥看清患儿散大的瞳孔。
因护士要做将患儿身上的病号服换下及拆心电监护仪等等工作,凌如意并未让霍昭远和周玥轮番上阵去操作,而是带着他们很快退了出去。
换隔离服去办公室的过程中,凌如意讲道:“对于这种病人,我们首先要确定是不是真的死亡了,临床上判定死亡的标准在书上都有,要记住,不然到时候搞错了是要吃亏的,确定病人已经死亡之后,要拉一个死亡心电图,然后宣布死亡时间,最后才是帮着家属处理一下接下来事情,比如开死亡证明这些事。”
她的面色很平静,平静到霍昭远险些以为她在说明天吃什么,他再看一眼周玥,便能清楚的看见她面上的恻隐和可惜。
一时间有些好奇,他走近了问凌如意,“凌医生,你怕么?”
凌如意闻言愣了愣,随即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似的笑了起来,但也只是一瞬间,她很快收起了笑,正色道:“你们记住,尤其是小周,你以后是要做医生的,一定会接触到死亡,甚至病人直接在你管的床上死去,但你面对死者可以觉得同情觉得可惜,但千万不要被这种情绪左右了你的思考和工作,在规定时间内完成抢救记录和死亡记录,做好本职才是最重要的。”
此时他们走到了PICU医生办公室门前,进门前凌如意对他们说了一句:“不要有过多的情绪,我们本该理智冷静,眼泪在这里没有任何用处。”
她的话有些冷硬,霍昭远听了忍不住一怔,他第一次发现凌如意如此冷酷的一面,可又没法说她是错的。
到底不是自己亲人朋友去世,所以才能保持冷静和专业,努力去寻求根由。
凌如意进了门,问赵颂:“赵医生,刚才怎么个情况?”
“患儿进来后,我们给予了补液、营养心肌等对症处理,无创通气治疗后气促进行性加重,在征得家属同意后,我们进行了气管插管机械通气,治疗后可见肺出血,九点四十分的时候心率持续增快,血压下降,开始抢救,直到刚才宣布死亡。”赵颂将患儿的治疗过程大概说了一遍。
凌如意点点头,叹了口气,道:“真是可惜。”
霍昭远站在不远处听他们的对话,他望着前面正和值班医生讨论患者死因的凌如意,心里有些茫茫然,他觉得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了解她,更不知她已经在岁月磨砺里练就了一副好似铜墙铁壁的坚硬外壳。
凌如意根本没时间去理睬他,反正他就是来随意实习一下熟悉下工作方式和内容的,她便拉着周玥讲起了这个案例来,赵颂也时不时补充一两句,互相交换着意见,毕竟按照惯例,死亡病历要在第二天早会时做病例讨论的。
等他们离开PICU回自己办公室,已经将近凌晨一点,凌如意道:“别回办公室了,咱们睡去吧,很晚了。”
可是霍昭远根本睡不着,他借着窗台漏进来的点点灯光,不停的想今天的事,如果孩子的家长多想想后果,也许并不会闹到这等地步。
他在床上翻了个身,鼻子里问道一股消毒液的味道,这是被子上的,他很不习惯。
被子是凌如意新拿了个干净的被套给他套好的,她就睡在他对面的那张下铺,一动不动,应当是已经睡着了。
第二天早会后,办公室里挤满了人,全科室的同事和学生们都过了来,一大帮人挤在一起听赵颂和凌如意做死亡病历汇报。
末了赵颂道:“这个病历,我认为我们该讨论两点内容。第一,这个病人为什么两次发作心肌炎,有没有其他疾病的可能?第二,心肌炎病人病情变化快,有没有措施可以降低医疗风险,比如检查能不能及早发现,保障病人的安全?”
“这两个问题提得不错,大家讨论一下,说说各自的看法吧。”等赵颂说完,许主任便接着道。
于是众人便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起来,因为有很多学生,中间还特地穿插着讲解了几个疾病的鉴别诊断和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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