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桥知道身后的几道目光都跟随在她的步伐之上,她很想告诉他们她已经有了自己的希望,自己的关爱,对于靳远她能给的只有友qíng,其他的都给不起。
可是她只是匆匆走出了侧门,看着那个在花坛旁边吐得昏天暗地的人,叹了口气。
“纸。”她把手里的纸巾递了过去。
靳远身躯一僵,没回头,“你离远一些。”
“既然怕我嫌弃,又知道他们不会管你,你喝那么多酒做什么?”南桥问。
“那你会嫌弃吗?你会管我吗?”靳远用衣袖擦了擦嘴,回过头来,依然是酒气熏天。
南桥摇头:“不嫌弃,也不会不管你。但是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
“为什么不能管一世?”靳远走近了一步,忽然有些咄咄bī人,“南桥,你到底是装傻,还是真傻?你看不出我喜欢你吗?你看不出这么多年我一直喜欢你吗?”
如果不是酒醉,他绝不会说出这样直白又毫无掩饰的话。
南桥却好像松了口气。
说了也好。
说了就不用再藏着掖着。
她把纸巾送了过去,放在他手心。
“靳远,我可以一辈子给你递纸巾,可以在你每一次喝醉的时候赶来看你,也可以在你每一次受伤的时候来为你包扎。”顿了顿,她轻声说,“可是我只能做到这一步,我不能亲自帮你擦一擦嘴,不能帮你擦洗喂你喝解酒药,也不能彻夜照顾你。”
“……”
“那些事qíng,都不是我想做的,我无能为力。”
“为什么不想做?”靳远看着他,目光里是与黑夜相同的深沉与悲哀。
“因为我喜欢上了别人。”生平第一次,南桥说出了口。
靳远却忽然反问她:“易嘉言?”
“是。”
“你是不是疯了?”靳远一把抓住她的手,“他是你哥哥,他是你户口本上的亲哥哥,是你一辈子都不可能也不可以在一起的人!你他妈发什么疯?”
南桥任由他拽,任由他捏地手腕发痛。
最后也只是怅然一笑:“你就当我发疯好了,反正也疯了这么多年,好是好不了了。”
“那我呢?那我怎么办?”靳远的声音哑得可怕,“我找了你这么多年,我喜欢你这么多年,我又该怎么办?”
南桥看着他,只觉得这一夜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了心上。
“阿靳,我爱上一个人,一个我明知道不能在一起也不会有结果,甚至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回以我同样感qíng的人,我爱得这么没有缘由、没有希望,你却问我你该怎么办?”
“……”
“你就当我自私好了,我连我自己该怎么办都不知道,哪里又知道你该怎么办?”
南桥抽回了手,后退两步。
既然不能在一起,那就离你远远的。
让你痛一时,总好过像我一样不知道痛到何时。
☆、第20章
灯红酒绿的夜,本该是喧哗沸腾的酒吧街,气氛却因为南桥说的那番话霎时寂静下来。
靳远看着她,目光里是沉沉夜色,酒jīng也化不开那片氤氲雾气。
侧门里却忽然走出来一个人。
“没喝酒的人脑子不清醒,喝了酒的人反倒比你还清醒。”沈茜笑了两声,站在不远处看着南桥,“你跟易嘉言是什么关系?你俩会有什么结果?你喜欢他,他知道吗?他把你当妹妹,一心疼你宠你,要是知道一片好心被你想入非非,你想过没有他是什么心qíng?”
南桥站在那里,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她没有想过沈茜在这个时候也会变得如此咄咄bī人。
在她的印象里,沈茜从未对她发过脾气,哪怕恨她软弱被人欺负时,也总是气势汹汹地嚷嚷着,转眼间就帮她撑腰,挺身而出。那种恨铁不成钢的心qíng源于对她好,她是知道的。
眼下,沈茜走到她面前,直视她的眼睛:“你喜欢他?喜欢他什么?喜欢他家境优越,学历优秀,还是喜欢他温柔善良,谦谦君子?”
“我喜欢的只是他这个人,不是别的什么。”南桥说。
“他如果没有这些,你会喜欢?”
“我不会去想如果的事。”
沈茜笑了:“南桥,不清醒的是你,哪里是阿靳呢?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喜欢易嘉言吗?因为他代表一切你在人生的头十八年都不曾拥有的东西。他生活在美满的家庭里,他从不需要为经济发愁,他没有你那样的酒鬼老爸,没有我那样上了年纪还要起早贪黑卖面的阿婆,更没有靳远那样残缺不全的家庭,和他不得不背负的重担。”
“……”
“你喜欢他,是因为他代表了阳光,代表了温暖,代表了美好,代表了幸福。他拥有你最羡慕的一切,所以你以为你喜欢他,其实你喜欢的根本不是他,分明是他所拥有的东西。”
沈茜咄咄bī人,一字一句犀利无比。
南桥看着她,半天才反问一句:“那又怎么样?我喜欢他,自然喜欢全部的他,他的好,他所拥有的一切,那些都是我喜欢的。”
“所以你只是想逃避你的过去,你喜欢的根本不是他,而是他能带给你的生活!”
南桥沉默很久,才摇摇头:“你不是我,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替我做判断。我喜不喜欢他,只有我自己最清楚。”
“那阿靳怎么办?你想过没有,你抛下的是另一个人对你的qíng真意切,只为了追求一段根本不会有结果的虚无缥缈的爱qíng,这样值得吗?”
“值不值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不去做,我一定会后悔。”
再多的劝说都于事无补,沈茜忽然冷静下来,抬头看着南桥的额头:“那你想过没有,既然你的易嘉言那么好,事事完美,没有缺陷,可你不是那样的人。”
短暂的沉默后,南桥听见她说:“你的额头上有疤,就连基本的容貌都做不到没有缺陷,这样的你,真的有足够的自信可以站在他旁边?你知道易嘉言是什么人,他活在万众瞩目中,他活在聚光灯下,他会时常出现在杂志社、报纸上、电视上,这样的你要怎么站在他旁边?”
“……”
南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茜并不知道今天的她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沈悦蓝对她说的那番话,她以为就算全世界的人都嫌弃她,都用鄙夷的目光看着那道疤,只要她在乎的人不在乎,她就可以做到不在乎。
可是如今,这样的话从沈茜口中说出来,南桥忽然就找不到安慰自己的理由了。
当初受人奚落,沈茜总会气势汹汹地替她挺身而出,对着别人破口大骂。安慰她时,沈茜总会拍拍胸口,信誓旦旦地告诉她:“南桥你放心,这道疤根本不算什么,谁敢因为这个事qíng嘲笑你,我第一个不放过他!”
也许是时间过得太久,消磨了感qíng,也带走了当初的信誓旦旦。
南桥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这样的话会从沈茜口中说出来。
她慢慢地伸手摸着那道疤,惨淡一笑:“缺陷?”
不是说是纪念吗,不是说是青chūn的礼物吗?怎么如今就变成了缺陷呢?
三个人立在原地,相互对望,可是眼神里多了些什么,又少了些什么,早已和当初的三人行不一样了。
南桥看着他们,轻声说:“我有我的坚持,你们有你们的想法。我仍然当你们是我最好的朋友,这辈子也不会变。”
即使在你们眼里,我已成了彻头彻尾的失心疯。
我也会疯到底。
***
隔日是个大晴天,阳光明媚,空气里都漂浮着尘埃的味道。
南桥坐在处置室的凳子上,双手紧紧地拽在一起,掌心都蕴出了湿热的汗渍。
手术前,沈茜打来电话,问她在哪里。
南桥顿了顿,说:“医院。”
沈茜明显一愣,声音抬高了些:“医院?你在医院做什么?”
医生已经在等她了,南桥见状,对沈茜说:“现在有点事,晚些给你打电话。”
然后便挂断了。
医院这种地方,永远是洁白一片,纤尘不染,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刺鼻又难闻。
穿白大褂的医生在一旁戴口罩,消毒,一边有条不紊地做准备,一边说:“疤痕体质比较特殊,痛感可能也比较敏锐一些,一会儿我用液氮给你把增生的新ròu烧掉,过程可能有点长,有点难以忍受。”
南桥点头。
“你也不要紧张,特别痛也要忍住了,因为我要全神贯注地给你清理疤痕,你得自己克制住了自己,不能乱动。否则液氮烧到其他地方,那可就要多出一条疤痕了。”
她继续点头。
医生掀开她的刘海仔细观察了一阵,“已经有好几年了,都长成型了,就算烧掉,也肯定会有粉红色的印子。现在是突出来了一点,不太好看,但是你就是用了液氮烧掉,指不定过几年也还会长出来一些……你确定要做这个?”
“我做。”南桥平静地说,用黑色的发卡把刘海别再一旁,闭上了眼睛。
医生叹口气,一边摇头,一边说了句:“那你忍着。”
他的cao作很娴熟,丝毫不拖泥带水,用镊子夹着医用棉沾了液氮便朝那道疤痕摁了上去。
肌肤与液氮相触的那一刻,南桥险些尖叫出声。
冷到极致,便有了火烧皮ròu的痛感。
就好像有人在皮肤上点了火,千万条虫子在啃噬她的ròu,她神经质地颤抖着,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她听见皮肤上有嘶的声音,绵延不绝,像是有ròu被烧焦一样。
短暂的半分钟,于她而言比半生还长。
南桥竭力克制住自己不要动,不要尖叫,也不要跳起来。
去掉它吧,从此以后摆脱它,她再也不要做那个伤痕累累的南桥。她想要做一个没有缺陷的人,她想要抬头挺胸,堂堂正正地站在易嘉言身侧。
当医生拿开那块棉花时,南桥已然泪流满面,下唇都生生咬出了两个齿印。
“小姑娘还挺勇敢,做了这么多次祛疤cao作,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一声不吭的人。”医生夸奖她。
南桥却恍若未闻,只是慢慢地指着凳子站起身来,浑身是汗都走到镜子前面。
镜子里的人满面泪痕,头发凌乱,额头上全是汗。
可是那道疤不见了,只剩下淡淡的粉红色蔓延在肌肤上,没有了难看的突起,只是颜色有些异常罢了。
“小姑娘之后也可以学着化化妆,用点粉底液啊遮瑕膏什么的,应该就看不出来了。”医生笑着拍拍她的肩,“你是疤痕体质,一受伤就容易留疤,今后可要小心点儿了,别再不小心磕着碰着,特别是脸。你们小姑娘家家的爱漂亮,千万要爱惜自己的脸。”
南桥点头,低声说了句谢谢医生,有些虚脱地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