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护短,说白了就是自私。”
她叹气:“你不懂,小航。我只这一个儿子,他对我来说最重要。我为他守过了女人最有看头的几年,临到老了不顾他的想法再嫁,以前不是白守了?倒不如善始善终。”
“胡扯,他以后总是要结婚成家的,你落得孤零零一个人,这算什么善终?”
“呸呸呸,这句话不能乱讲的。等他结婚生了孩子,我去省城给他带,想想也挺好。”
我哈哈大笑:“洪姨你才刚四十八岁好不好,堪称徐娘半老风韵犹存,都没有退休,居然想当奶奶抱孙子打发余生了。”
“镇上不到五十岁就当奶奶的女人不是很多?夕阳可不就这么红的嘛。”
“好吧,你是因为这原因不结婚的。那我爸呢?他为什么会跟张爷爷的那个侄女离婚?”
“老张的儿子不搭理他,他为了拢住你爸给他养老送终,乱点鸳鸯,那女的既没文化,还把钱看得比什么都重,你爸心思又深,两人一天说不上几句话,怎么过得到一起去?”
“哦。”
“再说你爸这人啊,我还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按说照他的条件,长得周正,有会赚钱的营生,有文化,只要不是眼界高到离谱,再找个像样的老婆做饭持家也不难。不过,他给我的感觉是好像觉得单身打光棍没什么。”
“你从小就认识他师父,他到这个镇上你就认识他了,难道他就没跟你讲过他以前的情史什么的?比如是不是有过什么女人,喜欢过谁之类的。”
“情史?别乱讲了,我跟你爸要真到无话不谈的地步,也不至于到现在还只是邻居了。你爸这人随口开开玩笑没什么问题,可没有认真跟人谈心的时候。”洪姨摇头,“这一点也让我发怵。小航,洪姨告诉你个经验之谈,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不管到了什么年纪,都不能跟自己没彻底弄懂的人结婚。”
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可对我一点帮助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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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胃被红烧猪蹄填得满满的,心中那个大洞却依旧空空荡荡。北风好像可以直接穿透我的身体,呼啸而过。
我晃晃荡荡地回家,周锐正坐在我房间里玩电脑游戏,头也不回地问我:“你跑哪里去了?”
我打个饱嗝:“找地方混饭吃了。”
他在我家混饭吃习惯了,不觉得我出去混饭有何不妥,不再追问下去,继续专注在游戏里面。我躺到床上看他,灯光之下,他神情专注,漂亮的面孔上带着一点紧张。能叫他紧张的大概也只有游戏里的追杀,至于他那凶巴巴的父亲和超级唠叨碎嘴的妈妈会怎么发落他,才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以内。
我的满不在乎是装出来的,而他才是真的什么都不在乎。
我恶狠狠地想,当然,他清楚他家就他一个孩子,无论他做什么事,父母也不会真拿他怎么样,现在他家的财产多到他不必考虑谋生,任性放弃学业也无所谓,所以他有足够的安全感,而我则有太多自我折磨的理由,我大可以原谅自己的焦虑。
可是我知道这样也说不过去。
我见识过周锐最落魄的时候。他父亲被那个厂拖垮,与母亲一起忙着应付债主,无暇管他,他从零用钱多得花不完突然变成饭票都没钱买,中午只能在学校食堂喝点免费汤,然后跑到操场躺着晒太阳。我冷眼看了两天,走过去踢他一脚,把从家里带来的包子丢给他,他接住,翻身坐起,大口吃起来,丝毫没有拒绝嗟来之食的骨气。
“喂,这是我家来福的中饭,它不想吃,便宜你了。”
他哈哈大笑:“好吧,替我谢谢你家来福。”
他吃得高高兴兴,我看乐了,忘了自己原本是准备来狠狠羞辱他,报复他以前说我是个卷毛丑妞的一箭之仇的。
第二天中午,他自动跟我回家,还说省得我再费事给他带到学校来。他就这样在我家吃了将近一年的饭,该夹菜时夹菜,该盛饭时盛饭,哪怕跟我吵架了也不会赌气走掉,没有一点寄人篱下的畏缩不安。那个坦然劲头连我爸看了都啧啧称奇,半真半假地调侃说他这辈子如果不走歪路必成大器。
我最多只能去洪姨家里混点猪蹄吃,前提还是一出生就跟她是邻居,她与我父亲多少有点暧昧,对我另眼相看。
是的,我可以装出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可是生来缺乏这种坦然。
其实在内心深处,我早就清楚地知道邻居们传来传去的故事有多荒诞不经。花这么多力气,骗自己这么久,都是徒劳。
蒙眬之中,感觉有人抚摸我的脸,我一下惊醒,狠狠推开凑到跟前的周锐:“信不信我现在赶你出去。”
他一脸无奈:“我用得着趁你睡着来偷偷摸你吗,你怎么又哭了?”
我这才发现,眼角一片濡湿冰凉,我拿袖子抹一下,想想这几天真是太过反常,居然动不动就哭,脆弱得连自己都看不下去了。
“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我瓮声瓮气地回答。
“你以前什么都跟我讲的。”
那是错觉,就像洪姨感觉我爸爸始终没对人敞开自己一样,我也是。我嬉笑怒骂顺口而出,有时候近似话痨,可从来没有做到过对任何人言无不尽。
“你不是我,小航,你从来都不会干真正任性的事。我知道你肯定遇到不开心的事了,不然不会从学校跑回来。闷在心里不说你小心生癌。”
我气结:“不会说话你就给我闭嘴,让我安静一会儿。”
他瞪着我,突然跑了出去,过一会儿回来,丢一个热手袋给我,我牢牢抱住,喃喃地说:“真讨厌这里的冬天。”
“英国的冬天也很讨厌。”
“周锐,我这个人是不是很差劲?”
他疑惑地看我:“你希望我说你哪里差劲,给个提示。省得我顺口说得不对,你又来收拾我。”
我闭上眼睛不理他。他推我一下,笑道:“喂,你明知道你就算更差劲一点,我也是喜欢你的,干吗还要问这个问题。”
我本该感动,可只迸了个苦笑出来:“就因为我管了你一年饭吗?那你比来福好,我捡它回来,管它五六年饭了,它都懒得跟我摇一下尾巴。”
他瞪着我,我等着他跟我翻脸骂人,可是他居然只耸耸肩:“早晚有一天我跟来福一样不甩你,你就知道后悔了。”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你是不是一直幻想那场景啊?”
“嗯,所以我现在才拼命对你好,让你习惯依赖上我。”
“我跟你说实话吧,你要不是长着一张漂亮面孔,平时招摇过市,趾高气扬得讨人嫌,到了饿得两眼发直的时候,突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悲剧美,我才懒得扔两个包子给你。”
他沾沾自喜:“我早知道你垂涎我的姿色,没关系,我接受,尽情占我便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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