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的霍霖抱着他,漂亮的眼睛里满是哀求。他看到聂梁抓着霍霖,要把他拖离他身边。聂梁抱着霍霖,手在他柔软的面颊上肆意揉搓:“离开我的代价,你该想到的。”
他说完就转身离去,沈乔想追他,却怎么也追不上。哦,聂梁在报复他,那这世上还有谁能帮他?
周围似乎瞬间明亮起来,他看到明媚的阳光,沙滩与棕榈树。他是在戛纳,他想起来了,他来这里干什么?
他看到赵文彦站在棕榈树下,急急忙忙跑过去,赶在他前面,一个金发蓝眼的法国男人却抢先一步站在他旁边,他低头附在赵文彦耳边说了什么,赵文彦轻轻笑起来,抬头吻了吻男人的下颌。
他的目光掠过他,殊无一丝温度,那种目光他太过熟悉,他看陌生人时向来是这样,一丝眷恋不留。
他浑身冰凉。他想起来了,他来了戛纳,在这里遇到了赵文彦,可他身边已经有了新的爱人,他不再需要他。
他什么也没有了。他终究辜负了所有人。
“舅舅。”
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突兀地唤醒了他,他看到已经长大成人的霍霖站在他面前,牵着另一个年轻男人的手。那男人的眉眼有些眼熟,他却想不起来是谁的。霍霖看着他,声音平静而克制:“我要走了,和我爱人一起。您多保重。”
他说完便牵着男人的手转身离开,不带一丝留恋,他这才想起了,霍霖长大了,他会有自己的事业,自己的爱人,他已经可以离开他。
他心中无比空落,想上前跟他说几句话,身后却又响起了一个女童清脆的声音:“舅舅,那我呢?”
小女孩穿着一条蓝色渐变的星空公主裙,坐在台阶上看着他。那条裙子是他在法国买的,说是等小霜长大了,就可以穿了。
她叫霍霜,是他的侄女,可她没等到出生,也没等到长大。
“您总是疼哥哥,总是什么话都想跟他说,那我呢,我们明明该是一样的。”霍霜看着他,口气很委屈,却渐渐带有蛊惑式的邀请,“哥哥长大了,赵叔叔也有别的爱人了,那您呢,您为什么不来陪我们?”
越来越多的人走到台阶上,他的父母,他的姐姐和姐夫,他死去的家人们一起问他:“你为什么不来陪我们?”
是啊,他为什么不来陪他们?
他握着一块尖锐的玻璃,他唯一一次想要自杀,他清楚记得那块玻璃的形状,它抵在他心脏的那个地方,他面前,聂梁翻着报纸,漫不经心道:“你要是觉得值得,就去死。”
嗯,这句话,聂梁清清楚楚对他说过。他忘了他当初为什么放下那块玻璃,只是觉得,有什么不值得的?
他爱的人活在世上的已然作古,死去的就站在他身后,刺下去,他就可以去找他们。
沈乔再没有犹豫。他握住那块玻璃狠狠捅进自己的心脏,再无顾及。
……
沈乔猛地坐起来,捂着心口,浑身冷汗。
他想起了他在哪里。他来见了聂梁,在那家他们经常住的酒店里跟他上了床,代价是那沓照片。
床头柜上,照片被装在一个牛皮信封里。他一张张检点过,爬起来从桌子上找来火柴,扔进垃圾桶里全烧了。
聂梁很多时候都还算个守信的人,只要他主观上还认为你没有背叛他。他不介意运用欺诈的手段,只是对象只会是他的敌人,和他想要报复的人。
他曾经不明白这个道理,毫不知觉触及了聂梁的底线,那个错误的代价他现在又烧毁了一些,但他永远不能弥补完全。
聂梁,聂梁啊------
聂梁的一贯作风就是这样。他对你好的时候可以好到让你觉得愧疚,可一旦他确信自己的付出毫无价值,他就会变本加厉地讨还之前给你的一切,半点情面不留。
他在十九年前欠了聂梁的债,就必须在之后偿还。他还清现款还有利息,还清利息还有感情------他注定与他纠缠到底。
那就这样继续纠缠吧,沈乔大脑还有些发晕,他推开门走到客厅,一边穿衣服一边浑浑噩噩地想,他现在回家,过段时间接小霖回家,他们还会继续过日子,就算有一天霍霖也要离开他,他也不会想不开。
毕竟他还算个被爱着的人,就算他情愿他不要那些沉重的情感,也断断不能辜负那些人。
他一边开门,一边摸出手机按了开机键,聂梁锁了门,外边进不来,里边要出去也得费些神。他用了二十多秒才打开门,手机正好开完机,未接来电的提示音响个不停。
他却无暇注意,眼睛死死盯住眼前的人。
黎萧站在门边,眼神出奇地平静,他看向沈乔,声音无波无澜。
他说,沈乔,该回家了。
第五十九章 :
直到回家推开家门,他们都再没有说一句话。
看到沈乔回来了,原本蹲在猫窝里的Victoria立刻扑了上来。沈乔接住它,抱着它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像个等待判决的死刑犯,顺从却麻木地看着黎萧。
黎萧打开灯,极力保持平静的口气:“你认识聂梁?”
“认识。”
“你们是什么关系?”
“旧情人。”
“什么时候开始的?”
“姐姐和姐夫去世以后。十三年前在香港闹翻。”
“十三年前……”黎萧举目望向窗外,“小霖被绑架,跟你和聂梁的感情有没有关系?”
沈乔闭上眼,微不可闻地说:“有关。”
黎萧脑袋轰得一声炸开。他盯着沈乔,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沈乔,脆弱的不堪一击,像是下一刻就会被打碎消散在尘埃里。
不该是这样的。他想。沈乔不该是这样。
无论是年少时在纽约,还是重逢后再香港,他都没见过沈乔这幅样子。他命好,有人处处疼爱,发生什么变故到底都能安安稳稳过去,最后他仍旧可以任性地不顾旁人感受,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可原来,那都是假象吗?他一早就身不由己任人宰割,只是他从不告诉旁人,旁人便只顾责怪他恃宠生骄。
“十三年前赵文彦从法国回来,到香港找我,那时候我和聂梁还是情人关系,只是他不知道。”沈乔疲惫地说,“后来的事你也清楚。聂梁不可能放过我,不然为什么,我那么爱赵文彦,却不肯和他在一起?”
“别说了!”黎萧低吼道。
他一直想逼沈乔承认自己的爱情,却从未想过是这样的场景,这样的时候。
“只要聂梁还活在这个世界上,我就不可能自由。”沈乔置之不理,继续道,“黎萧,我知道你一直想让他和我在一起,我也想,可你告诉我,我凭什么?”
他早已失去和赵文彦并肩而立的资格。他一步步走上巅峰,完成了他们曾经的梦想,他却陷在泥沼里愈来愈深,时至今日面目全非。
他们啊,开始是他不配,后来是他既不配,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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