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汀但笑不语,徐佳立刻摆手:“别,蔡老师,我们只要能学到你的十之一二,就足以笑傲江湖了。您才是不世出的高人呢!”
蔡敏讪笑着没接话,直接将手里头的单子塞进了彭科长的抽屉里,又风摆杨柳般的出去了。
徐佳冲着她的背影翻翻白眼,鄙夷道:“又是长年病假条,还藏着掖着,谁稀罕看啊。也就是在这种单位,不是领导口袋里头掏钱。换了其他任何一家,呵!”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语气中充满了不耐烦。徐佳的工作主要是负责造工资跟考勤统计。因为诸如蔡敏一类人的存在,她不得不套用另外一个系数,白白增加了她不少工作难度。
王汀笑了笑,催促她:“不说了,咱们再对一遍资产吧。我准备这周五就交上去,今年再报废一批查无此物的资产。”
两人照着资产表开始盘点,走到彭科长的办公桌边查看打印机型号的时候,桌子忽然闷闷地出声了:“咦,她也要升设备科的副科长么?王汀,你们这次难道不是升一个人吗?”
王汀的心立刻沉了下去。她最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作为年轻人的她,这一次又要勇于奉献,牺牲自我以保全单位的和谐稳定了。
后面几个部门的资产盘点,王汀都有点儿心不在焉。王小敏愤怒地骂了一路,申请表上有工作情况小结,蔡敏将王汀这几年的工作成绩全都归在了她自己名下。因为她的岗位是设备管理员。这就相当于王汀帮她打了黑工,功劳全都是她领着。
领导分配任务的时候都会强调,好好干活,领导心里头有数。对,当然有数,干活的时候该朝谁挥舞鞭子,领导清楚的很。至于分功劳的时候,那么领导翻开来看的就是另一本账了。
在大主任的办公室清点固定资产时,王小敏已经从主任办公桌口中知道了事情的大致经过。蔡敏升设备科副科长的事情,基本上已经板上钉钉。就趁着年底一批人升职加进去。
大主任笑容温和地在资产盘点单上签了字,笑道:“还是王汀做事细。人家都说我们单位这么大,摊子铺的这么开,固定资产肯定管不好。我就说事在人为嘛,你看,王汀你不就做得井井有条。到底是年轻人有能力有冲劲有干劲,未来还是你们的。”
王汀勉强挤出个受宠若惊的笑容来:“谢谢领导肯定。我有这个信心,只要方法找对了,就是再多一倍资产,我也能从头摸起,管理到位了。”
她希冀能从大主任口中说出诸如“那以后你的担子可不轻”之类的话,但是大主任只是笑,光点头夸她有志气。
这种深深的无力感又一次冲击着王汀的心,一时间,她简直要暴走。她当然知道各行各业都存在这种情况。
她刚读大学的那会儿,还有师兄跟学校的教授闹了开来,师兄控诉教授将自己的研究成果与论文据为己有。后来这事儿不了了之,师兄也在本地的医学界混不下去了,不得不去了偏远地区的小医院。临走前,一个关系跟他不错的师姐带着她去送行,师兄就劝大家,千万不要意气用事。
可是,知道归知道;真正砸到自己脑袋上时,她只觉得又冷又心寒又恶心。她深吸了一口气,跟主任道别,退出了办公室。
后勤楼在另一栋,王汀深一脚浅一脚,跟踩在棉花上一样往前面走。周锡兵的电话来了好一会儿,她才在王小敏的催促下接听:“喂——”
周锡兵顿了一下才回应:“那个,你是不是不太舒服?那就下一次吧,下次我们再去那边顶楼。”
王汀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振奋一点:“不必,我没事。今晚下班后,嗯,我直接坐地铁过去找你。”
去他妈的加班!打死她都不加这该死的班了!合着她累死累活全是别人的功劳?领导都长着眼睛呢!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什么时候开什么眼吧!
一时间,早上被部门长劈头盖脸教训的愤怒跟莫名其妙被人黑掉了的懑烦纠结在一起。王汀所有的怒火都被点燃了。她转过头,改了主意,直接朝大主任的办公室而去。
主任的声音一向温和,见她去而复返,还笑着问:“是不是落下了什么东西?”
王汀合上门,站在领导办公桌前面,一语不发,眼睛立刻红了,眼泪一颗一颗往底下落:“主任,我工作是不是有哪儿不到位。您说,我立刻改正。”
主任赶紧让她坐下来慢慢说:“别哭别哭,跟谁闹矛盾了?我知道,固定资产管起来复杂,容易跟人置气。你别放在心上。”
王汀没有理会主任的话,摇了摇头,自顾自地说下去:“当初单位是以工会的名义将我招进来的,要求医学硕士,医师证跟执业证齐全,想给单位职工提供医疗保健服务工作。我也是冲着这点报考的单位。来了以后,组织上出于工作需要,让我去管单位固定资产,我也没意见。我一个从小连自己身上多少钱都稀里糊涂的人,从头开始学,会计学的书都快被我翻烂了。要不是单位不允许,我连会计证都敢去考。
单位资产总值过亿,资产数量上万条。我一来就开始清点,为了搞清楚资产最原始进来时的情况,我整整三个月人都没离开过单位,档案室从开门待到关门,我把所有的原始凭证都翻出来了,一点点地去对照。主任,不是我诉苦我邀功,可我是怎么做这活儿,您也看到了。”
主任倒了杯水递到她面前,又将面纸往她前头推了推,语气温和地劝说:“知道,我都看着呢。上次局里头开会,其他分支局的人说固定资产不好管。我就说是他们没选对人,我们这是捡到宝了。”
王汀擦了擦眼角的泪,一开口,又哽咽了起来:“主任您一贯关心我们这些年轻同志的成长。我心里头对您感激的很。我学医出身,一贯相信手里头有活能干事会干事的人,总归发展不会差的。我也相信,单位要发展,需要的肯定是能干活的人。我就是不明白,我怎么就没资格去管总局的固定资产了。我觉得我有这个能力担担子,也愿意去担这个担子。”
主任吸了口气,抿了抿杯中的茶水:“这个,王汀啊,你还是不要想太多。嗯,你们年轻人的工作成绩跟发展,单位都看着,也都有安排。”
王汀扬起了脸,光洁的面庞上全是晶莹的泪珠:“主任,我知道单位有单位的考虑。可是我想说一句,我也不是年轻小姑娘了。我开过年就二十九岁了,跟我一批的同学早就评上了中级职称。我真的不认为我比他们差在哪儿啊。主任,我不求能够直接升职,我只求能有个公平竞争的机会。现在都将定岗定职定责,我想起码给我一次竞争的机会吧。”
她从主任办公室出来的时候,用光了桌上的半包面纸。到最后,大主任总算同意会在总局的会议上提起这件事了。王汀不知道这件事的结果究竟会怎样,但她绝对不会眼睁睁地什么都不做,乖乖当好孩子等着组织安排。
古今中外的事例都摆在眼前,乖孩子永远是第一个被牺牲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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