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惊生捧着盆呆站了片刻,赶忙去拿温水给她漱口。
把左忱扶起来漱口擦脸擦脖子,解卫衣领子的时候,苏惊生没扶住她的头,左忱整个人上半身就倚在他身上。她体温很高,颈肩相连处松弛的皮肤有细淡的褶皱,苏惊生的手指划过,像抚摸岁月的刀痕。
疏离的憎恨过去,发热病一样的爱恋也过去,心河一遍遍爬梳过,剩下的只有克制的着迷。
他太着迷于这些,太着迷于这个人。
“牛奶给我。”
“!”
苏惊生一抬眼,正撞进左忱的眸里。
苏惊生把牛奶递给左忱,默默看她喝完,伸手想拍她的背。他胳膊刚抬上去,左忱就给挡了。
“干什么。”左忱问。
苏惊生脱口说:“给你拍拍背。”
左忱从鼻子里哧地笑出一声,“你还怕我呛着奶嗝?”
苏惊生愣了愣,自己也笑了,手还是象征性地在她背上拍拍,说:“十年二十年以后说不定呢。”
左忱一下不说话了。
苏惊生从她侧脸看过去,却没有看出任何东西。
左忱的酒还没醒全,她两只胳膊撑在身体两边,手压在的大腿下,坐得有点驼,松松散散。她闭了下眼睛,叹口气说:“苏惊生,你还没吃够亏?”
苏惊生没明白。
左忱说:“你一直这样想会吃大亏的。”她带着柔软的醉态,神情无奈,甚至有些好笑地做了个动作,“海很深,天很大,你只要转个头就行,不要只盯着我,我没有什么可追随的。”
她的语气很平和,字一个一个送出去,压着空气,苏惊生刚要炸起来的心情也随着平和。
他把头偏过去,声音低低,“可这世上就是再深的海,也不会能捞出一个人,愿意像你这样对我。”
左忱还是维持着那个姿势,她没接苏惊生的话,头发毛毛糙糙的,坐了一会,目光渐渐有些发直。
半晌,她忽然感觉唇边有东西,左忱一垂眼,视线里跌入一只烟嘴。
左忱慢慢启唇刁住,一如许多年前,病房中那个沉默的夜晚。她再没面对过尿湿的毛衣下摆,那细弱的藤也长大了,自己扎在地上,绞立成了树。
【嚓】
火光明,火光又灭。
烟雾起来,左忱抽了两口,拿下来抬眼说:“你该去睡了。”
苏惊生没有反驳她。
他站起身,往房间那走了两步,忽然转过头说:“我看到你了,你和李德男。”
左忱手中的烟嘴瞬间被捏扁。
苏惊生继续说:“我明白你在做什么。那么难的事,你宁愿面对那些,也不愿意面对我。”
左忱的视线平平,看着手中明灭的烟。
沉默良久后,左忱缓慢地说:“苏惊生。”她说:“这世上有三十六种性别,上百种情感,你并不一定非要用爱情去框架哪一种。”
苏惊生丝毫没有预料到她的妥协。
他呆了呆才反应过来,急向前两步说:“可是只有爱情能留住你。”
左忱轻笑一声,“你自己考虑苏惊生,假如我们的来往成书,网站连载,上架售卖,你能单单把标签划分为爱情么。”
“……不能。”
静默片刻,苏惊生轻轻地说。
“但我宁愿它是。”
当苏惊生的话落,他仿佛听到一声轻逝的太息。可当他侧耳去追逐,却又只拿到了无声。
无声,寂静,沉默。
一切形容安静的修辞在他们之间发生的太多,以至于苏惊生太过习惯这些,习惯等待,等左忱发言。
他等着,等着這次交锋的首席宣判。
十几秒后,左忱摁灭手中的烟。
苏惊生看到她吸了口气,指尖按一按太阳穴,闭上双眸。
“苏惊生。”左忱低缓地说,“当一个人注定要陪伴另一人度过一生,将不将那份感情称之为爱情,又有什么区别呢。”
“……”
苏惊生知道自己不该反应过度,他知道现在应该更加和缓的接受,但他忍不住。
他他妈的实在是忍不住。
他几乎跳跃起来,两步奔跪到左忱面前,展开双臂搂住所有他可以触及的,左忱的全身,紧紧地搂着她,把笑得近乎愚蠢的面孔埋进她还带有烂香的怀里。
是的,你看。
一切都会变好的。
一切都会。
第二天早起,苏惊生不到五点就醒了。
在厕所里洗完脸,他抬头对着镜子,从里面看到一张一如昨日的脸,覆盖着压不住的表情。
苏惊生转身出门买了早饭,再等进门天已经全亮了。把早饭摆上,他进屋去叫左忱起床。
屋里很暗,阳光穿不透拉起的窗帘,折打四散,散射在蔚蓝的墙面。左忱就沉在这片蔚蓝的海里,侧身蜷缩,眉头紧皱。苏惊生单手撑着床头,俯身去看她。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一直在笑。
一切如昨,一切又崭新起来。
苏惊生伸手想推推左忱,顿了顿,又转而试图触碰左忱的脸,可伸到半空,手又收回来。
他想了想,将身子压得低低的,撅起嘴去够左忱的额头,可拗了两三个角度,来来回回折腾了有五分钟,还是没能亲下去。
苏惊生后退两步抱头蹲在地上,头埋在两腿中间。
过了一会,他吸口气站起来再度探身,床头左忱的手机忽然嗡嗡两声。
苏惊生下意识一把抓起来捂住,见左忱没有动静,他才将手机再放回去。
手机屏幕朝上亮着,苏惊生扫了一眼,愣住了。
发信人的名字很俗气,一看就知道是假的,虽然是女人,但消息内容暧昧。
苏惊生将手机二度拿起,转身走出去。走到客厅,他没有坐下,转了两圈,最后靠在餐桌边停下。
他知道手机密码,但这和偶尔插手工作翻看她的微信全不一样,这是他从未有资格踏入的领域。
他已经有立场提出质疑了吗。
苏惊生想。
身份的转变令人无措,虽然一天都不到,但他已经拿到入场券了吧。
苏惊生看着按亮的荧屏。
思索在混沌中纠缠,转了几转,他模糊地想起,直到现在,他从没有明确地听左忱提起过自己的性向。一股古怪而细微的自卑闪耀起来,苏惊生的眼前窜过身上那道长而鲜的疤。
儿子和爱人是不同的。
他低头看着手机。
完全不同。
“……”
“早。”
背后忽然传来左忱的声音,苏惊生吓了一跳,猛地抬头。
她赤着脚,声线里有宿醉和沙哑。几步走过来,左忱自然地抽走他手里的手机,回复后扔在沙发上,转身进厕所洗漱。
不一会出来,左忱坐下吃早饭,苏惊生只坐在她旁边。
见他不吃,左忱看他一眼,筷子打一下碗沿说:“别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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