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飞卿有些犹豫,手有些紧,但最终还是将傅南生的尸体还给了牢头。
宁王叹了道气,拍了拍陈飞卿的手臂:“跟本王走,有些话要说给你听。”
陈飞卿跟着宁王出去,听宁王低声道:“真不是本王下的手,原本与他议好的也并不是这样。不妨实话跟你说,本王是不太在意他的死活,但至少在事成之前,很多地方还指望得上他。”
陈飞卿仍然没有说话。
宁王又道:“这事很蹊跷,傅南生一向谨慎小心,听说在牢里也不肯吃别人打的饭菜,突然就这么死了,你不觉得奇怪吗?”
陈飞卿终于开口说话,声音有些哑:“白大哥看了,说他确实死了。”
“白千草固然是国手,但他是治病的,你不能指望他对毒药了解得那么透彻。”宁王皱了皱眉头,“何况漠国很有些妖异的药——”
他看到陈飞卿的神色,便不说了。
陈飞卿当真也不知道自己此刻心中是什么感受,恍然竟觉得这些都像是假的。不止是宁王怀疑傅南生假死,他自己都这样怀疑。只不过他的怀疑里面掺杂了太多的不愿意,他不愿意傅南生死。这也死得太……太草率了。
陈飞卿不知道该如何说。
傅南生死得轻飘飘的,他直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
两个人沉默地对着彼此,许久过后,陈飞卿问:“还有别的事情吗?”
宁王反问:“你想去做什么?”
陈飞卿道:“去验尸房。”
验尸房比起牢房更阴冷,人走到门口,就感觉到了刺骨的寒意。
陈飞卿犹豫了一下才进去,一眼看见傅南生已经被人放在了屋子中间的木板上面。
仵作见着了他,忙上前行礼。
陈飞卿平静地问:“何时验尸?”
仵作道:“净手焚香后便可以验尸,但这只是第一步。待初步验过后,确定是中毒,那就还得等上一些时辰,然后取其心肺肾脏,才好验出来究竟是什么毒。”
陈飞卿问:“一定要开膛剖腹吗?”
仵作互相看了一眼,答道:“倒也不一定,只是有的时候案情需要知道得详细些,就要这样做。因为有些案件里,死者中什么毒也是很要紧的线索。”
陈飞卿心想,人都死了,中什么毒也不是什么要紧的线索。傅南生是很爱漂亮的,生前便极重容貌打扮,更好面子,如今死了躺在这里任人敞开衣服验尸,指不定还要剃掉发毛检查,已经能令他气活过来了,若再开膛剖腹,恐怕傅南生死了也不得安宁。
陈飞卿说不上不敬鬼神,但以往确实也不是很重鬼神之说,他只是觉得,傅南生应该会很不高兴,哪怕已经死了。
然而他转念又想,若要查出下毒的是谁,恐怕就得倚靠这些线索,总不能让傅南生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
仵作见他许久没说话,试探地叫:“小侯爷?”
陈飞卿摆了摆手:“做你们该做的去。我在一旁看着,不会妨碍你们吧?”
仵作忙道:“不妨碍。”
陈飞卿便退到一边,沉默地看着仵作们做事。既然还要等上几个时辰才开膛剖腹,那么就趁着这个时候考虑一番也好。
仵作们都是人精,听说过陈飞卿和死者的传闻,又见此情此景,便不像往日里那样敞快,尽量不去剥开死者的衣衫,只检查些无伤大雅之处。
好在死因很明白摆着,十有八九就是中毒。至于要不要开膛剖腹验毒,那也找不上他们的麻烦,都看陈飞卿和其他大人们的意思。
陈飞卿看着仵作的手在傅南生的皮肉上面摸来摸去按来按去,心中无端的在难过之外还多了些恼怒。
他竭力抑制着这股怒气,盯着傅南生的脸看。
就在不到十二个时辰前,傅南生还是活着的,还与他置气。
事实上,他也和傅南生置气了。
陈飞卿是真的很生气,所有的人都将他当作一个不顶事的瞒着也就罢了,也就是有些郁闷,可这次将公主和郑问其搅进来弄成那个样子,他确实很生气。公主如亲妹妹一般,郑问其如亲弟弟一般,怎么也没忍住这股子火气。姑且不论是为了什么事——然而,还就是为了他不知该如何驳斥的正事。
但他还是觉得这次宁王与傅南生做得太过分了。
更恼的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对这两人撒火。苦主也不是他,且那两人还振振有辞。哦,还加上一个鲁鼎,三个人都振振有辞,他总不能和每个人都打一架,根本也无济于事。
陈飞卿忍了再忍,忍不住还是和傅南生拌了几句嘴。
老话说本性难移,可陈飞卿向来不觉得傅南生的本性就该是宁王说的那样,他很想让宁王终有一日会承认自己看错了。然而傅南生不但没觉得哪里不对,竟还一改平日温柔模样,又成了许久以前的那个刺猬。陈飞卿就更恼了,说了几句重话。
第106章
仵作将傅南生的衣襟略微敞开些查看胸口,却见到贴着心口有一只挂在细绳上的哨子。
仵作取下那只哨子,两指捻着,放高一些,迎着窗外照进来的光束去看。确实就是个很普通的哨,胖乎乎的,怪有趣。
陈飞卿道:“那是我的。”
仵作一怔,犹豫了一下,递给他,小声道:“这也没什么,不必检查。”
陈飞卿将哨子握在掌心里,又摊开手来看,看了好一会儿,凑到嘴边,却没有吹。
傅南生很喜欢这个鸟哨,只要没有旁人的时候就喜欢吹几声,陈飞卿必须得立刻放下手头的事去他面前,否则傅南生就要不高兴。
傅南生一不高兴就要使坏,半夜三更趁着陈飞卿睡得熟,他就在耳边使劲儿吹。陈飞卿本就容易被吓到,好几次差点把傅南生推下床去。
陈飞卿被吓醒,便要讨回公道,摁着傅南生吓唬威胁好一阵子。傅南生一点也不怕,反而更坏了,故意逗弄他,逗完了又一本正经说时候不早该休息了。
陈飞卿自然也不乐意,可傅南生就又拿着哨子吹起来,吹一下还要许个愿,也不知道究竟是拿这个哨子当什么在用。
傅南生的愿倒也实在,往往是让陈飞卿赶紧去睡觉之类的。
陈飞卿不甘示弱,也拿哨子吹起来,也要许愿。
大半夜的,两个人挤在被窝里抢哨子吹,想起来都觉得傻,恐怕如今的十岁孩童们也不会这么玩闹。
仵作突然“咦”了一声,道:“这个——小侯爷……”
陈飞卿回过神来,问:“怎么了?”
仵作道:“死者的怀里有一封血书。”
陈飞卿愣了愣,心头猛地一跳,接过那封血书来看。
仵作道:“好像就是死者撕下了中衣写的。”
陈飞卿顾不上听仵作说话,眼睛盯着上面的字看。
以命谢罪,一死两清,勿再怨我。
陈飞卿许久都没回过神来,甚至一时之间比得知傅南生死了还要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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