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祝会之后的晚上下了雨,被雨声吵醒的时候,突然发现启铭已经不在房间了,蓦然心惊。
连忙换了衣服冲出门去,天是漆黑的,下着很大的雨,偶然一道闪电闪过,平添了几分阴森。叶岚并没有注意脚下的路,莫名的担心困扰着他,启铭,启铭,他会去哪里?
遇到奔跑的人,说是猎人崖那里出事了,有人掉下去了。叶岚一下子停住,头发贴在前额上,他感到了疲惫和寒冷:难道是启铭?身体明明已经开始颤抖,神经不由得想到这个方向去,理智却跳出来想要阻挠恐惧:不可以那样想,不可以那样想,启铭不会有事的。然而,最最内心的情感却是悲伤,启铭不会有事的,明知道这样的愿望有多没渺茫……启铭不会有事的,内心却还是这么软弱的希望着……启铭不会有事的,最后剩下的不过是呢喃,他不会有事的,他不会有事的,他甚至没有听说我,我喜欢他……
叶岚,拼命的奔跑着,脸上有着冷的和热的液体滑落下来,该死的,雨好大,他从来没有这样埋怨和慌乱。
靠近了,才看清了,启铭还在的,叶岚禁不住感到了狂喜。他奔过去想要拉起那个蹲坐在崖边的孩子:“启铭?”
没有反应。
启铭好像一座泥雕,呆掉了,傻掉了,愣愣的坐在那里,已经凝固了。拍拍,摸摸,身体,衣服,脸,头发,都是湿的,凉的,冷的。
“启铭?”再叫。
“你这个中国人!”再扑上来却是良子的父母。他们抓住启铭的衣服,狂暴的摇晃着,继而大哭起来。
掉下崖的,是少女良子。
她约了朱启铭在这里见面,下雨路滑,良子一个不稳,就掉下崖去,后赶来的朱启铭,只看到崖边良子的衣服碎片和一只木屐。
“猎人崖的传说你听过么?”良子问。
“怎么,猎人崖还有传说吗?”朱启铭一边画画,一边问道。
“啊,是啊,而且相当美丽动人呢。”
“真的吗?”朱启铭感兴趣的停下了画笔。
“传说,以前有一个猎人……”
“传说,以前有一个猎人,爱上一位公主。他们克服了种种困难,终于可以在这崖下一起生活。可是,有一天,公主生病了,于是猎人就说我飞上去,给你找药。于是公主每天仰望着,等啊等啊,猎人一直没有回来……”
叶岚皱着眉头看完了启铭写的这段文字,终于无力放下,感到无能为力。良子的丧礼,已经过去十天了,可是启铭以就是出神的神气,除了这副字,他再也没有写任何的东西――叶岚痛恨自己没有保护好启铭,让他经历这样的无奈,伤痛,和残忍。
现在,让他如何是好?
7.兄弟反目
叶岚越来越不能了解这个表弟了,启铭还是三年前的样子,不过是长高了一些,身量拉长了一些,幼年的稚嫩和傲慢的少爷气质慢慢退去,生出几分少年的灵动和活泼来。而自从良子死后,启铭幼年在寺院培养的那种空灵冷清的气质又慢慢的强烈起来,甚至一闪而过的,叶岚有的时候能在启铭的眼睛中发现那种叫做悲悯的神色。他是真的不懂了。
良子的去世是个意外,但是对于启铭是个巨大的打击,眼睛空空洞洞的,自己坐在屋子里打坐念经。仆人叫他吃饭喝茶也不听,到后来叶岚自己过去,却在看到那样的神色感到震惊。
透明的黑色眼睛。
什么都有,什么都不存在。
萧海真登门拜访,不知道是说了什么,居然说动了启铭,说是可以留下来求学。
叶岚也只得答应――这样的表弟,他带回他的人,却找不到他的心。
一晃三年,启铭干了多少荒唐事!
喝醉,打架,闹事,出学报,诗社,画馆,报报纸……
每次回来都能听到以箩筐的故事,看着启铭来去匆匆,跑来跑去。又是欣慰又是心疼,更多的却是担心:启铭他,在这个动乱的时代,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依旧是到处的跑,各种各样的活动,说起同学,同志,同人就极度的兴奋,为了报纸几乎不要命一样……
有的时候,叶岚过来三五日,也见不到他一面。
依旧是慌张的个性,给他多少的钱却好像总是不够用,要他写出账本来,却越看越生气:
红豆糕
袈裟
桂花糕
……
……
看来看去只看到这些东西。
启铭的两个口袋好像生了根,无论多少的糖,总是添不满。
现在,这个吃着糖的小表弟,正在给他讲上次行刺政府官员的惊险经历――差点被警察抓住,真的好险。
叶岚叹气,他知道表弟和他的朋友们正在做什么,这些青年,眼睁睁的看到了祖国的屈辱看到了日本的崛起,对比明智维新和戊戌变法,不满的情绪总是存在的。他们希望通过自己的力量能够改变祖国的现状,或是从政或是从医,有的干脆参加了革命,更有萧海真这样认为改造祖国最重要的是改造人心,主张从宣传文艺开始的,启铭就是和他在一起,给大家的《新》杂志画政治讥讽画。
这些,叶岚不是不理解,不是不赞同。他自己受过新式教育,也算是个开通的人,可是,他毕竟比他年长,他毕竟比他们多在外面这些年,很多事情他是知道有多难办的,他羡慕年青人的活力,却不赞同他们的激烈和鲁莽――比如表弟朱启铭,偏偏最偏爱手枪。这样的启铭,哪有当年柴房中孩子的影子?
启铭这次找叶岚,主要是为了杂志的经费。
大家都是学生,有的有官费,但是第一官费5块,本来不多,第二,自己的学费生活,就是一大笔开销。剩下的都省下来,也并没有多少。何况启铭这样对钱从来不上心的?
没钱了,就想要问表哥要一点。
并不是第一次了。
但是这次,叶岚坚决的说:“不”他说:“启铭你不要做那样的事情了”
“表哥,现在的中国……”启铭语气激烈。
“好吧”叶岚头痛的抱住了头,说:“这次就算了,不准有下一次。”
他在乎的不是钱,他只是很介意启铭懂不懂得自己在做什么?
启铭还是闯了祸。
用漫画讥讽一个当权者被追捕。
他还是先找到了叶岚,拿着那把小小的黑色手枪,他叫:“表哥”
叶岚慌张而无力。他觉得自己总有一天要死在这个表弟的手下。
算是躲过了这一劫,家里的生意还是受到了冲击。只是家里发了话,说是启铭丢了脸,这个子孙就算不要了。报纸上小小的登了照片,黄色黑色,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叶岚不是没有做过努力,他委婉的告知启铭他的所做为为可能给家里带来的困难――启铭却吃惊的看着他,好像很受到了伤害一样:“表哥!你还是不是中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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