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莉_简梅【完结】(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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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行。”我随口答。

  “那就好。我们本来担心,怕你嫌这里太寂寞,看来你是真的适应了。”

  我沉思着田嫂的话,心重重地向着一个无底的涵洞沉堕。我来别墅纯属机缘巧合,这份我付出了极大爱心和努力的工作,它的意义是奇特的、模糊的。有史以来,我未涉足过如此叠金砌玉之所,不出一步便能满足各种需要,但这里的一切既不使我的思想震撼,也不使我的心灵反感,我想这种情况不正常。我知道,舒坦惬意的生活是可怕的,极易使人涣散斗志。其实生活追求什么呢?我自问道,命运之神驱使我来到这里,我会迷失在这幢到处煊显出金钱与财富的宅子里吗?可是无论如何也没法回答。

  然后田嫂去打扫收藏室。收藏室就在书房的隔壁,我一迈进那道门,便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我在纺织品出口公司任职的时候,曾经应酬过一个热衷收藏古玩的客商,因此对古董行业,我虽说不是深谙其道,但也略知一二。我惊见一个古色古香的柜子里边,陈列着一座碧绿晶莹的绿松石,观其重量,市价抵得上一辆奥拓车;一尊清代翡翠花薰,北京工艺,鬼斧神工,简直可望而不可及。更让我目瞪口呆的是,一座汉代玉雕马,原料系新疆禾田羊脂白玉,深具“马踏飞燕”的神韵;再有一尊唐代银胎仕女骑马俑,神态兼备,栩栩如生;而一块重量已达二百六十克的福建田黄石,石质凝结,色泽温润;——三件宝物都是希世珍宝,令人叹为观止。墙隅立着一只清代紫檀木浮雕柜子,在它的旁边,更有两把明代黄花梨木椅子,无论是这个柜子还是这两把椅子,市值都让人不敢想像。在另一个古朴典雅的柜子里,收藏着明清时期的瓷器和铜炉,以及一些古书籍,每一件藏品都价值连城,令人咋舌。田嫂用一块干净的抹布拭擦着地板,我不知道她是否清楚这些瑰宝的价值,光看表面,这些古物确实不足为奇,但是历史和文化赋予了它们瑰异而凝重的内涵,从而成为了我们的精神宝藏。主人把这些奇珍异宝收藏在这里,除了一把特制防盗锁,一套指纹识别系统,不再有其他的防范措施,如果他不是对我们这些人十分信赖,那他就是对我们的智慧的一种低估。

  黄昏,落辉在林。我推开书房的窗户,倚窗而望。一只褐色的小鸟,正在树顶最高处的一棵枝杈上百啭歌唱。旁边是它栖息的窝巢。它美妙的歌声引回晚归的同伴。两只小东西窜上窜下,共同表演了一段二重唱,然后唧唧喳喳飞向凝翠的林梢。

  “是不是无论飞得多远,你们都能找到回巢的方向呢?”我说。

  我仰望它们飞走的身影,回身又接着想,真是奇怪,我是一个有奋斗目标的人,我很清楚我夙求的是什么。因了这个缘故,至今为止,我在任何境遇中都还能顺应环境,坚持自己的信念。可是,今儿一整天我都在玄思缅想,我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会不会迷失生活的方向。这真是奇怪,今天,似乎很不平常。

  夜来了,我已给病人擦了身子,为她量了血压,又给她做了按摩理疗。待一切处理好,我才在卧榻边的椅子上坐下来,阅读一本杂志。我琢磨着小说里一段没有标点符号的句子,这个句子很长,读来颇有点詹姆斯?乔伊斯的味道。赏析完后,我又重新读了一遍。

  夜,愈深愈静了。忙活了一天,我下楼倒了一杯水。灯光从开着的窗户照射出去,照亮了窗口附近夜露润湿的草木。一阵郁静的清香,一种浸润了的松脂的幽香,舒缓地漫流进屋。我饮吸着甘露一般清芬的空气,听着几株老树的轻吟絮语,觉得自己白天的忧虑真是杞人忧天,我为那些没有必要、也没有根据的担心感到好笑。夜里十点,我关好窗页,步出厨房。也许是我神经太过敏了,走出几步,似觉院子里面有些细碎的幻音。我驻足谛听。我不敢肯定是什么声音,容或是我的错觉,我今日老是神经兮兮的。我徐徐上楼。但,楼下又传来些许嘈杂声,而且声音愈来愈清晰。我亦真亦幻听见林医生的声音,还有一两个陌生人说话的嗓音。

  我为这些声音搞糊涂了,返身下楼。刚踏下楼梯,两脚便生根似地站住了。楼下所有的华灯都亮了,大厅里的电话响过不停,林医生应接不暇。一个清俊的青年人,倚靠在大厅与餐厅之间的一根大理石圆柱上听手机。(我事后始知,年青人叫小崔,是郑先生的司机。)老王恭恭敬敬地对长沙发里的一个双眉紧锁的人说着什么,那人冷若生铁,一脸不悦。——整个别墅霎时变得活跃、忙碌、生气勃勃起来。我目眩神迷,惊叹之余,有一个强烈的感觉,——别墅的主人已远道而归。我穿过饭厅,直接到厨房去沏茶。我把沏好的茶放到托盘里,这时,林医生迈足进来。

  “你下来得正好,”他说。“茶沏好了吗?”

  “沏好了。”我说。

  “很好,送到大厅去吧!”

  “是郑先生回来了吗?”

  “是的。”

  我步入大厅,看见郑先生岿然不动地坐在大沙发里,在他旁边是一棵罗汉松盆景。我认得他就是这里的主人。我已经从照片上见过这张教人一见难忘的脸了,现在我又仔细看看真容。他正值盛壮之年,就是说,年纪大概在三十五至四十岁之间。前额广阔,坚如岩石;鼻梁有棱有角,下颚很严厉,如刀削斧凿;粗粗的浓眉,又黑又硬的头发;伤残的脸颊被太阳晒成茶褐色,覆盖着一层难以阐述的苍白,因为心情焦躁而露出极其严肃的表情。我记得田嫂说过,他是个瞎子,我注意瞧瞧他的眼睛,出人意料的是,他的眼睛并非黯淡无光,而是深邃而严峻,到了叫人惊奇的程度。我泰然行至他身边,因为茶几就在他的旁侧。

  “郑先生,茶好了。”我把茶盘放到茶几上,倒茶的时候对他说。

  “你是谁?”他问。

  “这是植小姐。”林医生说。

  “新来的护理员?”

  “是的。”我应答。

  “放这儿吧,我自己来。”他说,语气和神情都很生涩。我退身一边。他喝了一口我倒的茶,长达一分钟没说话。我们大家木雕泥塑似地静止了一会。

  “泽峰,”半天,林医生才说。“冯志说他一会儿来。”

  “冯志?”

  “对,就是他——你以前的私人助理。他找过我好几次了,希望能和你恢复合作关系。”

  “我对这个人不怎么指望。”郑先生皱了皱眉峰。“他来干什么?”

  “就是为了海边别墅的事。他说他知道一幢很不错的房子,你一定喜欢。”

  “这就是他迎接我回来的欢迎仪式吗?半夜跑来跟我谈这事?”

  “也不知他是从哪儿打听的,他说你想在这儿买一幢海边别墅。所以,他打算待会儿和卖主一同过来。”

  郑先生一听便回绝了。

  “我不跟不相干的人掺和在一起。什么卖主,他才是真正的卖主。这个人油嘴滑舌,到处钻营,就算他说出满天星斗来也别理他。林医生,以后遇上这种事,你就叫他们去跟我的助理谈,插手这类事情你还不够精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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