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玉记_水在镜中【CP完结】(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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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梅香与他两个人照旧搭班唱戏,偶尔跑一跑警报。有一次警报来得晚,响起来时戏正演到一半儿。但是座儿懒得动身,班子也就不敢动。有胆小的演员撑不住跑了,秦梅香和小玉麟还在台上唱。唱完一场落幕,听到外头的飞机声,才想起来还是要跑一跑的。于是随着人流往防空点跑,把戏服也扯破了,头面也弄丢了。一番折腾下来,损失不小。

  那一回轰炸得最厉害,市中心断壁残桓的,商业街虞家的铺面毁了一多半儿。一直花天酒地,把兄弟老婆都冷落许久的虞五少爷破天荒上门来,向虞冬荣借了一笔钱。说好是有借有还的,结果一直拖拉着,每次还钱的日子到了,送回来的钱少得可怜。虞七少爷一番打听,发现他五哥又讨了第三个小老婆,似乎别的方向已经放弃,唯有在老婆数量上打算与虞司令一较高下。

  虞七少爷也没说什么,只给邹二小姐的孩子,他来人世不久的小侄儿送了一套金首饰。那只长命锁是特地请巧匠打的,里外一共三套。最小的那只小巧玲珑,是寻常戴在脖子上驱邪避祸的,外头两套大的又沉又大,用来做什么不言而喻。邹二小姐心领神会,又红了眼圈。

  虞宅的日子平平淡淡。忙生意的忙生意,唱戏的唱戏。小少爷虞少荣早早开始上学,于是院子里从此除了绵绵戏音,又多了朗朗书声。生活平静如水,若硬要说有什么波澜,大概是苗氏莫名其妙地多了一位追求者。这位威尔斯先生曾经是小玉麟的医生,据说当时在医院中就对苗氏的体贴温柔十分难忘。多方打听之后,终于鼓足勇气上门来,邀请苗小姐共进晚餐。

  他当然吃了个闭门羹。苗氏被吓坏了,泪眼朦胧地向虞七少爷反复解释自己绝无有损妇德之行。虞冬荣自己倒不觉得这事儿有什么,他爹那些小姨娘们陆续都再嫁了,只有苗氏因为带着孩子,成日把自己困在这一方深宅里。但是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安抚一番,由她去了。

  史密斯先生眼见直接无用,只得采取了迂回战术。云缨,现在叫密斯唐了,转日不情不愿地上门来,代为鸿雁传书。虞冬荣请她进来喝茶,这一次她没有拒绝。繁华如梦,往事如烟,密斯唐居然已经结婚了。丈夫是医院里管后勤的一个文员,文文弱弱的本地人,性情倒是很好,也并不在意云缨的过往。倒是唐女士自己有点儿放不下。不过这也难怪,再是风花雪月,那毕竟也夹杂着许多伤心往事。好人家的女儿流落到那种地方,总归是要浸着无数泪水的。

  冬末时物价暴涨,什么都缺,买个油盐酱醋都困难。虞家这样有门路的,日子过得也清汤寡水的。好在熬着熬着,倒是也慢慢过去了。他们给燕都的故友写信,才知道那边已经唱不了戏,有点儿名气的角儿,基本全都闭门了。

  而蓉城的日子被撕裂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属于刺耳的防空警报,另一部分则仍然属于花与茶。电影院开得越来越多,竟然有红火过戏园子的势头。小玉麟拍了一段俊扮的武戏短片,上映后很受欢迎,便想着拉秦老板一起好好拍一出大戏。只是凑来凑去,老是凑不到满意的班底。最后凑到了,也费了很大力气去拍,可是上映前存胶片的地方被飞机炸了,所有的心血立刻化为乌有。

  这事儿让大伙儿沮丧了好一阵子,觉得仗只要一日不打完,后头是没办法安安心心地搞艺术的。

  秦梅香叹过了气,转头又多灌了几张唱片。

  胜利的消息来得很突然。那一日他在台上唱着唱着,就听见下头乱糟糟的,座儿都往外跑,顷刻间戏园子就空了。秦老板光顾着唱戏,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是后台的同行冲上来拉他:“别唱啦!鬼子投降啦!”

  秦梅香半晌会神,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随着众人也往外跑。外头是个难得一见的大晴天,满街满巷都是人,笑着叫着,拿着纸糊的小旗大声唱着乱七八糟的歌。小贩把摊子丢下了,孩子们也从学堂里跑出来。认识与不认识的人抱在一起又哭又笑。有人草草在被单上写了庆祝的标语,拿长竹竿往窗外一挂,就当是庆祝胜利的条幅了。艺人们夹在欢呼的人群里,领头载歌载舞,仿佛要把这些年的缺失的欢乐都弥补回来。

  秦梅香怀着欣喜和忐忑交织的心情等待着,一天,两天,许多天过去了,仍然没有许平山的消息。虞家大少据说带着身边人已经回渝州了。外面的人仍然沉浸在胜利的喜悦里,只有他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但是照旧要唱戏的。因为人人都在庆祝,戏班这这种热闹之下是绝不可以缺席的。于是只得打起精神硬撑着,在众人跟前挂出一点儿笑来。

  这一日的戏是两出。一出是春闺梦,纪念牺牲的将士。一出是浣纱溪,台下的要员点的。至于为什么不点卧薪尝胆,这就不得而知了。

  秦梅香下了戏,疲惫至极。他这些日子老是从噩梦里惊醒,梦里全是从前孤身一人走过遍野横尸的情形。醒了就睡不着,睁着眼睛,一夜一夜,直到天明。

  后台很空,下了戏的都早早回家和家人团圆去了。他一个人回到化妆间,侧身在竹榻上躺了,打算小憩一会儿再回去。不知过了多久,听见门吱呀响了一声。秦梅香半梦半醒,还以为是清场的工作人员,含混低柔道:“我歇一歇,这就回去了……”

  脚步声渐渐近了,最后在他身边停了下来。片刻之后,有粗糙的手指摸上了他的唇,接着热乎乎的浓烈气息排山倒海地压下来。秦梅香一惊而醒,只呆滞了片刻便奋力挣扎起来。然而来人力气实在太大,他唇舌被堵得无法发声,只得奋力一咬。上头的人终于松开了他,笑着往地上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你这脾气是真的越来越大了。”

  秦梅香惊魂不定,望着那熟悉又陌生的脸呆立许久,颤声道:“你……你是人是鬼?”

  许平山拉着他的手往底下摸,低沉而不怀好意地笑:“鬼有这个好东西么?”说着又抱住他,痛快淋漓地亲起来。秦梅香脑子里昏昏沉沉的,直到那混账把自己往肩上一扛,才如梦初醒,在他肩膀上歇斯底里地踢打起来。

  许平山由着他把力气耗光,扛着人大步流星地出了门。

  当夜虞宅鸡飞狗跳,秦梅香慷慨激昂,连踢带踹,骂了许平山几千几万句。到最后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嘴,屋里的灯熄了。

  苗氏弄了两团棉花,把小少爷的耳朵塞了个满,早早关好了自己的房门。

  虞冬荣目瞪口呆:“香官儿的脾气什么时候成了这样?”又狐疑地看向小玉麟:“该不是近你者黑吧?”

  周老板一挑眉毛:“关我什么事?”他有点儿青涩地梗着脖子:“再说了,我只对你这样。”

  虞冬荣假意哭惨:“你听听,人家多好……我这是什么命摊上了你……”

  小玉麟盯着他瞧了一会儿,突然伸手把虞冬荣耳朵堵住了:“你不许听!”

  然而外头动静太大,想不听而不能。周老板最后只得把人拦腰一抱,滚进床里,也落了帷幔。左右夜还长,不是你吵我,就是我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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