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玉记_水在镜中【CP完结】(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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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梅香手脚发软地站起来,默默穿好衣服。跛着脚往外走,门口是勤务兵惊恐的脸。身后再就没了声响。

  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回了头,只看见许平山抱头坐在茶几边上,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外头黑漆漆的,他慢慢沿着路往家中走。天上没有月亮,只有几颗星星。他想笑一笑,因为终于自由了。可许平山抱着脑袋的样子总在跟前。然后就是枪响的声音,在心里,一声又一声。每响一声,他就忍不住哆嗦一下。

  这样走着走着,不知不觉,脸上就慢慢湿润了。

  第22章

  秦梅香从许公馆回来,不知怎么患了一场风寒。病得倒是不重,能照旧上台,并且在台上时还是精精神神的,座儿什么都看不出。一下场就软倒了,半天缓不过气。唬得班子里的人都慌起来。吴连瑞不由分说把他撵回了家,直言歇两天班子又散不了。

  可惜到了这个份儿上,哪里由得他说歇就歇呢。座儿来看他,他不在,人就少了一半儿。于是只得硬撑着上台,撑着撑着,竟然也慢慢好了。

  许平山再没出现过,听说是回盛天去了,后来又有传言说是去了金陵。秦梅香病好后,不知怎么落下了一个浅眠的症候,夜里半梦半醒地,白天人老是有点儿恍惚。天气入了夏,他东西吃得越来越少,眼见着清减了许多。

  姚家的堂会一结束,虞冬荣就往香江去了。一走半个多月杳无音信。小玉麟面上瞧着还好,背地里常常一个人在那儿掰手指头。秦梅香看在眼里,怅然中隐约夹杂着几分欣慕。他几乎有些弄不明白自己了。

  因为这样自顾自地憔悴着,在许多本该敏锐的事上就变得迟钝了。他没能留意到吴连瑞一日比一日难看的脸色,和小玉麟时不时流露出的心事重重。

  这一年打入夏起就一直不太平。先是李大帅遇刺,然后是西面儿闹旱灾,南边儿发大水。看着都是离得挺远的事儿,其实说到眼前,也就到眼前了。上头号召捐款捐物赈灾,摊派到梨园子弟头上,就是要唱义务戏了。其实这也是梨园行会的传统。同行有贫病乃至过世的,要唱搭桌戏帮忙;外头有灾有难,要唱义务戏赈灾救难。都是行善积德的事儿,谁也不会推拒。

  最后派戏的帖子送过来,城里的名角儿倒有一半儿在上头。戏单是行会里排的,挑拣的都是角儿们的拿手戏,统共是唱五天。他把单子细细看过了,觉得有些奇怪,这么大的事,何翠仙竟然没在上头。

  问了来人,说是病了,嗓子哑得不能出声儿了。更多的,就不说了。

  秦梅香瞧那伙计,总觉得有些古怪,然而不好往深里问,也就作罢了。

  到了日子,早早把行头收拾好,带着窦家祖孙往剧院去了。

  因为这次的戏请的都是名角儿,所以剧场后台比平时乱很多。因为都是角儿,谁也不肯用公中的行头,场面全是自带的。像秦梅香这样只带一老一少两个跟班的简直绝无仅有。坤伶苗黛仙竟然自己带了整个乐队过来,正与戏提调吵得不可开交。原因是她想用自己的乐队,可是与她搭戏的角儿也带了自己的琴师。总不能把两个琴师一块儿都搁上去,没这个规矩。

  秦梅香最怕这个,他实在是不能明白这些排场上的事有什么好争的,总归都是为了演戏。琴师是要紧一些,但也不是换一个就不成了。早年没成角儿的时候,大伙儿都没有自个儿专用的场面,不是也这么唱下来了。

  化妆间就那么几个,都满了。于是只得捡个没人的妆台随便坐了,打算只忙自己的,不掺合闲事。

  他有心避让,可旁人未必甘心放过他。有眼尖的看见秦老板到场,忙不迭地叫他:“秦老板,你给咱们评评理。这乐队和琴师到底要怎么安排才好?”

  秦梅香心说既然争执不下那就干脆谁也不用,直接用公中的乐队就好了嘛。但是这样的话讲出来,就是把两边都得罪掉了。他不愿做这个恶人,于是只是含混地劝说了两句,见无人肯听,也就不再做声了。

  那边见他指望不上,就继续争吵起来,围着劝说的人越来越多,最后听见哗啦一声。后台一静。秦梅香回过头去,看到叶小蝶脸色难看地立在妆台前。他私人的水粉匣子落在地上,摔成了一团糟。

  眼见出了事,站得近的早就躲远了。叶小蝶把珠钗往妆台上一拍,冷冷道:“这戏没个唱了。列位要吵出去吵,不要碍了旁人的事。”又冲一个正往外躲的坤伶道:“你,说你呢。东西碰坏了,一声不吭就想溜,没这个道理吧?”

  那坤伶梗着脖子,声音有点儿慌:“谁碰你的东西了,你别诬赖人……”

  叶小蝶眉毛一拧:“水衣上粘在颜色呢!你当我眼瞎啊?”

  他们私人用的这些化妆的东西,都挺贵的。别的不说,光那一个镂雕的匣子就值多少大洋呢。那小戏子哪里肯认账,把帕子一绞,竟然摸着眼睛哭号起来:“你叶老板财大名大,怎么欺负起我一个小龙套来了……”

  叶小蝶冷笑:“你不用在这儿同我装可怜,龙套就有理了?总归都是你们荣升科班闹出的乱子,你不赔,我找你们班主赔。”

  那小坤伶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苗黛仙不干了:“什么叫我们荣升科班闹出的乱子?叶老板说话可要讲道理。”

  叶小蝶不耐烦地看着她:“自然是你们闹出的乱子。满屋子都是角儿,你当自己有什么了不起?要带私房场面,也不瞧瞧自个儿配不配得上。黄应天黄老板那么大的角儿,也就带了一个琴师一个鼓师。你倒好,二路的货,倒准备了一整个戏班子带过来。唱得跟掐鸡脖子似的,臭讲究倒是挺多。”

  这话一出,着实说到满场人的心坎儿里去了。从来戏班规矩大,名角儿私房场面也分等级。除了梳头的跟包的之外,头牌的角儿还可以带八名左右的文武场面,二牌可以带琴师鼓师各一人,三牌就只能带个鼓师了。至于二路以下的演员,照理来说是不能带乐队的。苗黛仙这种资历不够的后生晚辈,竟然按照最高的规格带场面,把许多前辈都压了下去,叫做不懂规矩。

  苗黛仙如今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她傍上了总务司司长,眼下正在城中的官僚圈子里左右逢源。十年受苦,一朝麻雀变凤凰,便迫不及待地享受起名角儿的待遇和排场了。司长大力捧她,要什么给什么,惯出了她的不知天高地厚。

  苗黛仙一向以头路的角儿自居,打从出科,一路顺风顺水,何曾当面遭到过这样的没脸。所以听见叶小蝶的话,当场就变了脸色:“你说谁臭讲究!”

  叶小蝶不论名声如何,本事是有口皆碑的。且以他的性儿,根本不把苗黛仙这种角色放在眼里。于是挑衅似地笑了一下:“谁应了谁就认了。花钱买头牌,砸银子备场面,满梨园行谁不知道呢?也不想想凭你那两嗓子鸡叫,墩不墩得住。”他转向戏提调:“要我说,乐队还是用公中的,让蔡老板的琴师上台吧。座儿是来听戏,又不是来听胡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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