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四下确认没人,悄悄关好了门。虞冬荣哆嗦着给小玉麟脱衣服。血淋淋的,里头全湿透了。保镖是出生入死的,什么事儿没见过,检查了一番,松了口气:“老天保佑,都没打到要害。”又有些敬佩:“挨了三枪,您也是够能挺的。”
小玉麟没说话。
虞冬荣看着小玉麟的伤。大腿和腰侧的两处都是子弹擦伤,只有肋下的一处最危险,子弹嵌进了肉里,周围皮肤全部翻开,成了个拳头大小的血洞,肉里白森森的,是肋骨。若是稍微偏一点儿,就要伤到脏器了。
保镖抽出匕首,用白酒仔细擦过,熟练地帮他把子弹剜了出来。小玉麟痛得身体一弹,牙关却紧紧咬着,一点儿声响都没发出。
那保镖叹了口气:“肋骨断了。”
带血的子弹只有小小一颗,已经扭曲变形了。所幸子弹没有破碎造成更大的伤害。想来大概是从什么位置被弹了一下才落到小玉麟身上的。
虞冬荣看着那个可怖的伤口,一阵阵地后怕。若是再偏一点点,打进身体里……他不敢想。
火车上医疗条件有限,他们用盐水给小玉麟洗干净了伤口,包扎妥当。虞冬荣把自己的衣服翻出来,给小玉麟穿上了。小玉麟身上水洗似的——是疼的。
虞冬荣皱起眉头:“有吗啡么?”
保镖犹豫:“有是有……”
“还愣着做什么!打一针啊!”
两个保镖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照他说的做了。小玉麟打了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虞冬荣把薄毯盖在了他身上,沉默了一会儿,慢慢道:“大哥是怎么安排的?”
保镖低声道:“大爷的意思是让您到江城转轮船去渝州,然后从那边再转车去蓉城。老爷那边也是这么安排的。”
虞冬荣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小玉麟:“我想留在江城。”
那保镖劝道:“谁都知道江城繁华,各方面条件都好。但是大爷这么安排,肯定有他的道理,他是行军打仗的人啊。依我看,您还是听他的。”
虞冬荣不再说话了。
天黑时,列车停靠了。保镖警惕地撩开窗帘往外头看,神色不安起来:“好像……有鬼子兵上车了……”
虞冬荣看向昏睡的小玉麟——他是没有证件的。他飞快地翻出姚三小姐给他备下的那一堆证件,里头有本多的,原本是姚小姐给家中一位姨太太备下的。那位姨太太常年病着,因为听说全家要西迁,病情更重了,最后选择留下来没有走。多的这本证件,姚月盈就给了虞七少爷。
“说不定能用上呢。”她当时是这样说的:“女人的假发衣服也备一套吧,兴许呢。”虞冬荣当时笑她小说看多了,如今却默默地想:若能再见到姚三小姐,定要备一份大礼谢她未雨绸缪。
他从行李里翻出了一顶假发,套在了小玉麟头上。
两位保镖起身离开了。
虞冬荣听见车厢远处传来了叽里咕噜的倭语。他把小玉麟扶起来,用刀割破自己的手指头,挤了一点儿血涂到了小玉麟惨白的嘴唇上,然后让他把头靠在自己肩膀上,拉起毯子,把两个人盖住,假装睡着了的样子。
搜查的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门口。虞冬荣在毯子下头握紧了小玉麟的手。
不知过了多久,呜哩哇啦的声音终于远去,最后慢慢消失了。火车汽笛重新响起来,车开了。
保镖回来了,坐在虞冬荣对面,安慰道:“他们下车了。”
虞七少爷点点头,扭头发现小玉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声音虚弱:“七爷……”
虞冬荣毫不避忌地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没事了。不过你回不去了,得跟我一块儿去蓉城了。”
小玉麟默然片刻,笑着叹了口气:“是命。”
虞七少爷搂过他的脑袋,让他重新枕到自己肩膀上:“嗯,是命。”
第37章
尽管伤口已经被小心处理过了,小玉麟隔日还是发起了高烧。万幸江城的医疗条件过硬,小玉麟在仁济医院伤口重新得到了处理,挂了两天盐水,终于把高热退了下去。虞冬荣的意思是,既然已经离得这样远了,多留几天休整一下也是好的。他也想借机会联系这边的商行,看看能不能弄到些紧俏的军需品囤下备用。
但是保镖不同意。虽然这里仍然一派平安,但是申江那边的局势非常不好。政府投入了七十万兵力,战局仍然艰难。他们着急把七少平安送到目的地,然后回去向大爷复命。
事出无奈,大家都有难处。小玉麟原本也是过惯了苦日子的,自己并不拿伤病太当回事。只是骨折确实很疼,尤其到了夜里,简直痛得不能入睡。虞七少爷不在乎那点儿吗啡针的钱,但是保镖提醒他这东西用多了上瘾比大烟还厉害,他只得忍着心疼让小玉麟硬`挺。
这样一路颠簸着火车轮船汽车都折腾过了一遍,总算了到了蓉城的新家。
小玉麟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临到要进门时,难得局促了起来:“要么我还是住在外面吧……”
虞七少爷搂住他的肩,正色道:“养身体要紧,别的不要管。”
管家和下人得了消息,早就迎了出来,搬行李的搬行李,报信的报信。胖胖的虞司令被十姨太太苗氏搀扶着,一面咳嗽一面从楼梯上蹒跚而下,看上去终于松了口气:“平安就好。”
短短几个月,他看上去老了有十几岁。
虞冬荣低声道:“爹,我回来了。”他担忧地看着虞司令:“您怎么咳嗽起来了?”
虞司令摆摆手:“甭提了,这鬼地方,两天不下雨,三天早早的。”蓉城地处盆地,如今又是夏秋之交,雨水便格外多些。因为气候与燕北之地截然不同,外地迁居过来,总会有许多不适应。
保镖上前与虞司令见礼。虞司令和颜悦色地请他们喝茶,又问了许多虞家大少的事。临了管家奉上谢礼把人送走,虞司令眯了眯眼,终于把目光转向了虞冬荣身边的小玉麟:“这位是?”
虞冬荣觉得他爹应当是一进门就看出来了。否则按照虞司令圆滑的性情,不可能一直把小玉麟晾在边上。
但是虞家毕竟是体面的人家,连他二哥那么个纨绔,都不敢把外面的傍家带进门来。于是硬着头皮道:“这位是周先生,我的一个朋友。若非他在,儿子怕是见不着您了……”当下把火车站发生的种种尽可能夸张地描述了一遍。不过因为当时情况确实危险,所以虞七少爷可以发挥的余地其实是有限的。
最后见虞司令容色缓和了些,便唤来下人,吩咐领着小玉麟上楼休息。虞司令问了一会儿老家的情形,深重地叹了口气:“照这个情形看,三年五载怕是都回不去了。”
几位姨太太早就下来了,在虞司令身边莺莺燕燕地坐了一大圈儿。七姨太太韩氏听到了这话,当即哭了起来:“这样蛮荒的地方,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呢?”其实蓉城自古便是天府,虽然论气象不及燕都和卫阳,论摩登不及申江和江城,但到底也是安宁富庶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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