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刹那,他整个人都沉浸在这宁静又色彩绚丽庄严的秋景里,一种前所未有、从未触碰到的感觉蔓延他的身心,自行车越骑越慢,最后他停了下来。
“怎么停了?”葛晴奇怪地问。
他没回答,眼睛看着山路对面层层叠叠的秋野,沉默地看着,葛晴站在他旁边,相识以来,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此刻的神情,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她感觉到了他周身不想被人打扰的讯息,于是安安静静地站在他身后,一点儿声息都不发出来。
他安静地呆了会儿,后来转过头来看着葛晴,对着她脏兮兮的脸蛋说了句:“葛晴,能认识你,真不赖。”说完这句话,他伸出修长白皙的手,在她全是泥灰和汗水的头发上用力捋了一下,把葛晴捋得险些栽倒,她摸着脑袋,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见他平素总是冷得像座冰山的脸,这时候竟然笑得神采飞扬,修长的手拍拍后座,催促她坐上来。
她莫名其妙地坐上去,她看不到他此刻的神情,只能看着他的后背,她心中并不明白他是怎么了,正襟危坐着,身体尽量离他远远地,但是山风鼓动他身上的夹克呼呼地响,除非她跌到地上,不然根本无处可躲。
山路迤逦,拐了个弯之后,风更大,她的脸完全被埋在他蓬蓬作响的夹克间,她闻到他身上陌生的完全属于另外一个世界的气息,这气息让她联想到阳光清泉与昂贵精致的花,她握着后车座的手紧紧地用力,生怕自己一时晕眩,跌到地上。
半个小时之后,他们到了山坳中的养老中心。
葛晴从座位上下来,脸颊通红,低着头,不敢看向葛天籁,停了车子的葛天籁扫到她脸颊上的那抹晕红,心下大为好奇,张开嘴正想要问个究竟,就见她低着头,脚步迅捷异常,已经跑进了院子里。
葛天籁看着她跑进去的院子,眼前这两栋建筑物,面山背水、风水绝佳,但是外观却丑陋破败异常,跟周遭风景极为不协调——莫非这就是她口中所说的养老中心吗?
不会是走错地方了,来到了废弃的鬼屋了吧?
他跟在后面,进了院子,满地的杂草和建筑垃圾,比在外面看的时候,更显破败,他想到她说的她外婆即将入住山上的养老中心的那句话,联想到她说起此事时的笑容——看这地方的样子,她那笑容是不是露出的太早了?
这样败落的地方,她外婆即使住进来,只怕也会朝不保夕,不知道哪天就被搬出去吧?
那样的话,她是不是就得再次退学了?
楼里传出咚咚咚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砸着什么,他跟在葛晴的后面进了楼里,他平生第一次见到正在施工中的房子,总算理解了葛晴头发上衣服上的煤灰了,到处乌烟瘴气的,让人无法呼吸,他脱下身上的夹克,捂住口鼻,追上前面大摇大摆的葛晴,对她说道:“这烟尘对肺部有害,你在这里的时候,要记得戴口罩。”
葛晴不太在意这些事,人连温饱问题都没有解决的时候,根本就不会想到要保护身体的健康,她一心想要快点儿找到校长,好对她表示感谢,不想却被葛天籁拦住了,只见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湿巾,拆开,蒙在她鼻子处,对她说:“这个能挡住一些,你蒙着。”
她纳闷地看着他,一脸的不以为然,葛天籁早就料到她会如此,对她说道:“你知道尘肺病吗?知道鼻咽癌吗?知道呼吸系统的这类疾病多数都跟房屋装修有关吗?你既然打算考嘉南了,为什么还不注意自己的健康,浪费宝贵的复习备考时间在这种地方?”
“我没觉得浪费了时间。”她答道,心中虽然不以为然,但是不想听他啰嗦,息事宁人地将那纸巾蒙在了鼻子上,向着楼上走去。
葛天籁跟在后面,上了二楼。有了楼下破败的印象,他原本以为二楼也会跟楼下一样,是个垃圾场,没想到仅仅隔了一层,二楼环境竟然颇可一观,平平整整的墙面,刚刚粉刷过白灰,采光也非常不错,二十多间屋子,每个屋子看上去全都亮亮堂堂,干干净净的。
“晴晴,你来啦?”
校长的声音从三楼那里传过来,片刻之间,人就出现在葛晴和葛天籁面前,校长的装束跟葛晴没什么差别,也是浑身上下的白灰,连脸上都没能幸免。她看见葛天籁,有些好奇,问葛晴道:“这位同学是——”
葛晴张开嘴,声音却没出来,因为她从不撒谎,尤其是对着自己平生最敬佩的校长,更不会有半点儿虚假,一时之间想不出来该如何介绍葛天籁给校长才好,眼睛看着葛天籁,向他求助。
但又有些担心身边这个又傲慢又怪异的孩子,会不会说出什么奇奇怪怪的话来,惹得校长不高兴?
哪知葛天籁先问葛晴:“这位就是那个送你嘉南教材的校长吗?”
葛晴连忙点头。
葛天籁对着校长笑了一下,微微躬身,然后用葛晴从未听过的正儿八经的口气跟校长自我介绍:“我叫葛天籁,是葛晴的朋友。”
赵校长听了,很高兴,葛晴是她放在眼里好几年的学生了,校长还有什么不了解的,没想到性格这么孤僻的孩子竟然还能有朋友,校长又是惊讶又是高兴,问道:“你不是我们红河这边儿的吧?我没见过。”
“不是。我是嘉南中学的学生。”
赵校长像蔡主任一样,从事中学教育的人,听见嘉南两个字,眼睛就忍不住放光,看着葛天籁的眼神也亲切多了,十分殷切地道:“嘉南的学生啊?是直升班的?”
“对,直升火箭班的,我初中高中都拿的嘉南的特等奖学金。”
这句话不得了,赵校长激动得直接就把手上的手套都摘了,对葛晴一叠声地说道:“晴晴,你怎么认识的这么好的学长?这太难得了,你要跟他学习啊?”
葛晴对校长的话向来言听计从,连那声如果是别人说出口她绝对会立马反驳的“学长”,也照单全收了,还点头嗯了一声。
“葛晴是特别聪明的一个学生,就是运气不好,你既然是她朋友,肯定也知道了,她去年定招考了全省第一还放弃了升学,我知道了之后,不好受了好几个月,这阵子才好点儿了。不过晴晴这孩子的优点不全在学习上,这阵子以来,她天天在这里帮我收拾这栋房子,看到她,我就觉得,有些人天生就是全才,读书好对这样的孩子来说,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件事情罢了。”说到这里,校长指着周边的白墙,对葛天籁说道:“你能想象所有这些白灰都是晴晴一个人涂的吗?”
葛天籁看了一眼校长所指的白墙,又看了一眼葛晴,见她听了校长的这些夸奖,浑身像是针扎似地,不自在极了,头也不肯抬起,明显对别人的关注和夸奖,很是不习惯。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想了一想,转过身来对校长说道:“这墙涂得是不错,不过她天天这么涂墙,不进行系统复习,在红河中学或许能拿第一名,但是到了嘉南,就一定会落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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