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仰视,太阳才如此耀眼。耀眼到被刺盲仍不自知。
灼伤的青春,也值得骄傲吗。
正在她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的时候,盛淮南忽然没有预兆地转过头看她。
洛枳的目光并没有躲避,她平静地跟他对视,如果眼睛真的可以讲话,那么她已经用最平和的方式告诉了他一切。她和他有过很多次对视,聊天时候忽然沉默,目光相接让她脸红地躲避;又或者某个雨天,她穿着粉红色的hello kitty雨衣,泪眼朦胧胸中愤懑不平;又或者是那个初冬寒冷的夜里,橙色的灯光下,他怜悯的眼神。
这次好像不一样。
他欠她一份心有灵犀。所以他不会读得懂,她眼睛里面有自己也读不懂的东西。她曾经无数次地跟随着他穿梭在早晨一明一暗光影交错的走廊里面,无数次地想象,如果此刻他回转过头,她会不会突然心事败露落荒而逃?
依稀还记得,他第一次回头,其实是在那个柿子落下来的时候。
她的确落荒而逃了,高中时候的预想如此富有自知之明。
然而今天,她没有逃走。甚至目光没有偏移哪怕一分。
这样的场景,是高中时候的自己幻想描摹了多少遍的?她高中时候每见到他一次都会那么认真的在日记里记下来,场面描写动作描写神态语言描写加上自己的心理描写……
然而。
然而书架上面那本新的日记,直到今天仍然只有一篇日记,一篇没有写完的日记,讲述一个柿子掉下来的瞬间。她再也不记日记,也不会面对他的目光逃开。
这样的转变中间,究竟经历了多少疲惫不堪的期待与失落,羞耻和愤怒,拉扯到无法恢复原状。
盛淮南的眼睛里面波涛汹涌,他好像有很多话想要说,然而洛枳突然没有了聆听和探询的兴致。
他们从来没有这样近,也从来不曾这样远。
洛枳合上手中的书,将抱枕笔袋一一塞进书包,穿好了外套。
“洛枳,你……”她看见他艰难地动了动唇,阳光打在他后脑勺上,耳朵的边缘细微的绒毛都清晰可见,她忽然微笑。
上前一步,俯下身子,毫不迟疑,歪着头轻轻地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这个吻太匆忙,干干的,其实什么感觉都没有。倒是他左眼的睫毛刷到她的眼皮,有些痒,还有他因为惊讶而圆睁的眼睛,在她俯身的一刹那,她看到自己在他瞳孔中的倒影瞬间拉近变大,措手不及。
她拎起书包。
“再见了,皇帝陛下。”
是错觉吗,她转身离开的时候看到他眼中隐约的泪光?
她最好的年华全部都铺展在他的细枝末节中,可是道别的时候,她都没有抬起头好好看过他一眼。
不是因为丁水婧的诬陷,不是因为叶展颜挎着他的胳膊。
误会其实是最最微不足道的障碍。
他们之间没有误会。因为他们从来没有彼此理解过。
耳机里,黄耀明轻唱“请吻一吻,证明这个身边不是路人”。
吻过,才是路人。
番外1 游园惊梦
陈晓森时常想,评价很多事情对错和值得与否,往往都取决于未来自己变成什么样子的人。人的过去和历史一样,是由后来人盖棺论定的。
如果某天她和自己的亲姐姐一样,从乖乖女成为了大龄剩女,三十二岁的交际圈狭窄的市博物馆讲解员,每天奔波于一场又一场的相亲中寻找一个门当户对平头正脸的男人充当归宿——也许她会因此对大学二年级的五一长假抱有深深的怨念和悔恨。
那个慌乱的长假中,她放开了一个平头正脸的男人。
许多年之后,她想起来的,并不是那个男孩。
脑海中念念不忘的只是一个场景,慢慢地赋予了自身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义,或者说,它已经升华成某种感觉,储存在记忆的角落里,稍一触碰,就在心田弥漫起来。
弥漫的是什么——这是无论如何形容都永远不可能贴切的。
所以,每当别人问她,究竟为什么和徐志安分手,她所想到的,并不是那个阳光下双手插兜眯眼走神的少年。
脑海中蒸腾的雾一般的画面,其实是列车,深蓝色的夜空,一闪而过的橙色路灯,铁轨咔哒咔哒的响动,乃至邻座的睡相恐怖的大婶。
其实,在夜奔的某一刻,一切都写好了结局。
9月30日的晚上,陈晓森坐在奔向北京的夜行列车上,尽管是软座车厢,坐得太久屁股也有些痛。身边的陌生女人已经在熟睡中,脸微仰着侧向自己的这一边,嘴巴自然地张着,显得脸型极长,颧骨突出脸颊凹陷,丑得吓人。呼吸间伴着若有若无时强时弱的鼾声,气息淡淡地喷在陈晓森的脖颈间。尽管女人闭着眼睛,可是仍然带给陈晓森一种被视线笼罩的不安全感。
她无奈地转移视线,安静的车厢里除了微弱的鼾声就只剩下列车驶过铁轨接缝处时候发出的有规律的响动。陈晓森始终处于一种混沌而清醒的状态。被铁轨声和光线不明的车厢催眠,却又舍不得睡。
对,就是舍不得。
周围到处都是人,可是其实一个人都没有。他们都很陌生,他们都很沉默,只有她睁大了眼睛,只有她自己存在。平常的时间,即使闲暇也往往会找些事情做——时间就在食堂宿舍教学楼的往复间,电脑前网络后一遍遍地F5刷新中,自己都无意识的情况下,慢慢流逝。
她回头看不到自己的轨迹。
上星期天做了什么?为什么作业又是临时抱佛脚抄室友的?既然没学习,那为什么好不容易借到的全套的《银魂》DVD到现在也没有看?
我真的活过吗?
陈晓森不敢肯定。
只有此刻。她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摸得到自己的灵魂。
原来灵魂尚且还在身体里。
原来她还存在。
那一刻她突然很想哭,她想向上帝耶稣佛祖如来真主阿拉一起祷告,请求他们,让这列车永远不要停下来,在深蓝的夜色中伴着零星的路灯和安眠的稻田,开向无所谓的远方。
不要黎明,不要终点。
仿佛她的灵魂是露水,见光死。
陈晓森是个平凡的女孩。
平凡的五官,平板的身材,平静的表情,平庸的智力,平整的人生轨迹。当年同学聊天提到周迅有部新电影上映,名字叫《明明》,坐在外围看杂志的陈晓森无意中听到,抬起头问,叫什么?《平平》?
平平。莫非这部电影讲的是她和她姐姐?
陈晓森的妈妈是中学老师,爸爸是大学老师,既不是重点中学也不是重点大学。家里的房子不大不小,存款不多不少,对两个女儿基本上也没有太多的期望和要求,健健康康平平安安过一辈子就好。
他们都不知道,陈晓森很讨厌叠词。
所以新年的时候她捏着徐志安的贺卡,对着扉页中的红红火火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顺顺利利快快乐乐看了许久,然后还给他,说,你写字的时候结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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