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我们_八月长安【完结】(103)

阅读记录

  我听得心酸,只能紧紧地拉着她的手。

  “他爸不能回来,换完肾排异反应严重,要一直吃药,结果比透析还贵,身边儿离不了人。余淮跟我说,他不去北京了。”

  余淮的妈妈忽然哭了出来。

  “他考上清华了,跟我说他不去了。”

  我怔怔地看着这个哭得肝肠寸断的女人。她的哭声在我耳中忽然变得很遥远,很遥远。

  余淮去了本市的一所重点工科大学,一边上学一边照顾他妈妈,还是努力在三年内就修完了全部学分。

  “他跟我说,他复读过一年,最难受的时候朋友发短信劝过他,没什么好难过,大不了比别人都多活一年不就赚回来了。所以他特别努力,上不了淸华,就铆足了劲儿要跟同学们同一年毕业。”

  我当然知道这句话。

  因为是我发给他的。

  “那时候我的病已经好转了,不能干重活,但是不用住院了,我觉得都好了。不过他说要去美国读书的时候,我还是担心,家里都没有钱了,哪能供得起他?他说拿了全额奖学金,自己打工,不用家里帮忙,那些保证金什么的都是亲戚们凑的。我心里也不好受,他上一个志愿被我耽误了,这次我不能再拖着他了。”

  “谁知道现在……”余淮的妈妈呜呜哭得越来越伤心,“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去死?”

  我安静地听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个世界有太多天降横福,太多飞来横祸。我没成熟到可以坦然看待的地步,只能事不关已高高挂起。可当一切发生在余淮身上,我实在没办法用平常心对待。

  “你别怪阿姨拉着你絮叨。阿姨心里苦,也知道他和他爸更苦,不能一天到晚跟他们念叨死啊活啊,那不是让他们更难受吗?是我把这么好的一个孩子给坑了啊,他之前还特别高兴地跟我说他遇见你了,说你现在发展得可好了,他在你面前都觉得抬不起头,说自己也这么大年纪了,还不如你独立,见到你就又高兴又难过。我心想那怪谁?那不都怪我吗?……”

  余淮的妈妈就这样哭了很久,最后才羞涩地放开了我的手。

  我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漂亮话来宽慰她。

  走出病房很久之后,我终究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走廊里依然人来人往。我曾认为医院是生死桥,却忘记了,在死亡这个结局之前,漫长的痛不欲生的过程,也是在这里发生的。它不光折磨病患,也折磨健康的人,在与死神的交锋中,病患付出生命,家人却付出了整个人生。

  我以为那个面貌不经风霜的男孩只是因为一个小小的挫折站不起来,我以为他依然满身天之骄子的傲气,却不知道那个笑嘻嘻地对我说“我们一起坐同桌吧”的少年,背后已经过了万水千山。

  我忽然在人群中看到他,提着饭盒走过来,转进了病房。

  他说“后天我就要回美国了”,他没有,自然是没有。

  可我无法迈出步伐再次拉住他的手,问清楚这漫长的过程。

  我喜欢当年的那个余淮,那个最好最好的余淮。

  可那些脆弱的崇拜和美化的记忆,真的足够承载现在的余淮那山一样的悲哀吗?

  当时的他是最好的他,后来的我是最好的我。

  可是最好的我们之间,隔了一整个青春。

  怎么奔跑也跨不过的青春,只好伸出手道别。

  我颓然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第六十四章 都过去了

  (NO.348—NO.355)

  我过了一个月浑浑噩噩的生活。

  没有出门拍片,每天只是不停地修片,出片,让助理下印厂,一切都交给别人。

  然而坐在家里的时候,常常还是会一看到沙发,就想起那个黑夜里,他推开我的一瞬间。

  那双情绪汹涌的眼睛,当时我看不恐怖行动,此刻回忆起来,心中尖锐地疼。

  我没有怀恨在心。

  因为我懂得他。

  他在张平说落榜生张继名满天下时,说成王败寇活在当下;他在顶楼向我小小地展示了自己对竞赛成绩的恐慌后,就立刻大声说“你要继续崇拜我”……这样的余准,怎么会愿意让我戳破他的谎言。

  谎言已经和他的尊严紧密不分。

  记忆中的少年余淮越是闪闪发亮,现在这个活在谎言里的男人,就越让我心疼。

  我居然还曾经在他面前提张三的近况、李四的新工作、王五的留学生活……

  何其残忍。

  这些东西,我从来没有得到过,所以也不觉得可惜。

  他却实实在在地失去了。

  我想给β打电话,虽然她总是不着调,但是有个人说说,至少有缓解心中的焦灼。

  现在才发现老朋友是多么重要。

  我和余淮之间的过去,即使我记得再清晰,时至今日也没有办法再和新认识的人说起。少年时代的东西,再怎么纯正鲜活,被我在这个年纪讲出来,也难免荒腔走板。

  我从小就不怕别人笑我,但我怕别人笑我和余淮。

  但我最终还是没有打电话。

  我不想让β她们知道余淮的近况——这种无奈并不是耻辱,也不是失败,我根本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心而去维护喜欢的人的形象。

  不是,不是。

  但我就是不想。

  余淮小心翼翼地避免和任何人联络的举动,假装自己已经飞回美国继续读书的样子,都很可笑,我一想却会疼得翻滚。

  第三次竞赛失利,他走出阴影时对我说,林杨可以,我为什么不能重来呢?

  你还想重来吗?余淮?

  我有时会在夜里跑到市一院门口中,然后停步在病房门口;有时会忽然从床上坐起来,绞尽脑汁地想要对他好,绞尽脑汁到觉得把他当年对我所有的好都回报出来也不足够。

  可我知道,他不需要。

  我不想再用短信和电话逼迫他把自己的手机号关停,所以没有找到他。

  他一次次被命运捉弄,一次次拼尽全力把人生道路拨回正轨,然后再一次次输给命运的翻云覆雨手。

  所以,我选择让他活在自己的“美国”。

  可这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十一期间我没有休息,因为之前小助理接的那个北京飞来的拍婚纱照的顾客已经到了我市。

  助理说,人家要去振华取景,让我跟着一起看看,边看边谈。

  我整整七年都没回过振华了,这对夫妇真他妈能折腾人。要不是助理说开了个高价对方也乐呵呵地没奓毛,我才不伺候。

  我没精打采地站在振华大门口,幸亏只是取景,要是今年拍片,我估计能直接死在操场上。

  赭色的大门是我们入学前一年刚修的,到现在正好十年了,风霜雨雪的侵蚀之后,颜色褪淡,竟然比以前好看了不少。

  算明白恍如隔世是什么感觉了。十年前我第一次站在大门口的时候,曾经盯着它激动又忐忑地看了许久。

  那时候我是耿耿,我还不认识余淮。

52书库推荐浏览: 八月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