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嘿嘿一笑敬了个礼。
气儿还没喘匀就又站起身朝主席台下面的厕所奔。从书包里面掏面巾纸的时候侧过脸,突然看见余淮正和一个女生讲话。
女生面对余淮,只留给我一个很窈窕的背影,校服抓在手里,并没有披上。身形看着有点熟悉。
凌翔茜。
不过让我留心的并不是凌翔茜,而是余淮。他的脸对着我的方向,明显不是平时那副“淡定”的样子,他在笑,很社交性的笑容,凌翔茜说什么,他就捧场地点头,非常有礼貌,就是看着有点假。
也许他并不假,是我酸。
我看得有点呆,直到耳边响起张平炸毛的大吼,“你不憋得受不了了吗?怎么还不赶紧去?!”
No.63
我在厕所磨蹭了好久,直到主持人宣布仪式开始,礼炮声响起。
振华真拽,早就听说,是88响的礼炮,代表88年。
我不想回班,就靠在主席台下面的栏杆上,目光空茫地望着空旷的草皮,一声声数着礼炮。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胡思乱想什么。
呆着没事儿别总追求浪漫。我刚刚旁若无人地狂奔,文艺情绪泛滥,转身就让人照脑门拍了一闷棍。
“怎么不回班级坐着?”
我回头,是学姐。说实话我还是有点紧张,总觉得她会扣我们班级的评比分数。果然是小学时候在走廊里追赶跑跳被抓导致的心理阴影。
“现在放礼炮,往回跑太煞风景。我出来上厕所。”
她点头,“放到多少了?”
“这声是28响。”
“咱们学校真拽,国庆也放不了这么多啊,居然真的放88响。”
“是啊,而且一声一声这么慢,等到150年校庆的时候,岂不是要放一上午?”
她眼睛看着远方,想了想,认真地说,“估计那时候就改成150响的鞭炮了吧,省时间。”
我笑了,但是嘴角有点酸。
她并没有赶我走,作为带着红袖标的工作人员,竟然和我一起趴在栏杆上发呆。四周很安静冷清,热闹的是头上的主席台,各种领导各种代表都在我们头上发表演说,至于说了什么,我没听。
清晨的风舒爽温柔,撩起她额前的细碎的刘海。我偏过头,“学姐,我叫耿耿。”
“耿耿?这名字有趣,怎么写?”她笑了。
“……就是耿耿于怀的那个耿耿……”
耿耿于怀。说完我自己也苦笑起来,“你说我爸妈起的这个名字……”
她微微皱着眉头,“挺好的呀,不也是忠心耿耿吗?”
“好什么呀,”我撇嘴,“前一个形容小心眼,后一个形容看家狗。”
她大笑,很动人。
“那我的名字也很怪。”她指指自己的胸牌,我才想起凑过去看。
“洛……”我犹豫了一下,枳?这个字怎么读?四声吗?那么这个名字起来像洛智,谁家父母给孩子起名叫弱智啊?
她眯起眼睛,表情很危险,“想什么呢?第二个字是三声,和只要的只一样,你在胡乱联想什么谐音吧。”
我讪笑的同时才想起“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语文知识都还给初中老师了。
不过无论如何,枳并不是一个寓意很好的字。我问她为什么,她笑了,说妈妈是南方人,家里原来有一片橘子园,本来是要叫洛橘的,结果瞎眼算命的硬给改成这样了,说为了躲命里的劫数。
我诧异,“你乐意吗?”
她做了个鬼脸,“我想说no,奈何那时候还没长牙。”
No.64
如果我幼年有千里眼,能预计我爸爸妈妈最终的结局,一定会阻止他们让我叫耿耿。这个名字如今看起来,太讽刺太尴尬了。
“不过,宁肯信其有,”我拍拍洛枳学姐的后背,“算命瞎子也许说的对呢,度劫数最重要。”
“你还真信啊,算命的人说话……”
她的笑容忽然停顿,然后悄然隐没。
我不明就里,只能呆望着她。
“各位领导,老师,同学们,大家好,我是二年三班的盛淮南,很荣幸今天能站在这里代表全体在校生发言……”
她的脸逆着光,只能看到晨曦给她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芒,我不知道怎么突然不敢讲话,扬声器里面是清冽的男声,衬得周围很安静。
所以就这样恢复到了一开始那副并肩发呆的状态。我拄着下巴,被风吹得很舒服,几乎要睡过去了。
直到听见她笑着说,“算命的人说话你也信,不管叫什么名字,该度的劫数,一个也不会少。”
顺畅得好像刚才我们的对话从来没有莫名中断一样。
演讲的人似乎说完了,观众席上又响起了掌声。
“所以命里会遇上的呢,都遇上了。”
我正想问问她到底什么意思,她却一把揽过我的肩膀送我往回班的路上走。
“这里风大,赶紧回班吧,别感冒了。”
我走了几步回头,洛枳站在原地看我,笑容灿烂,和刚才的余淮一样虚假。
校庆(下)
No.65
典礼进行得很顺畅,我们这个神奇的国度里所有被“预祝圆满成功”的大会最终都会成功地被“祝贺圆满成功”。
这样的年代,找到一件确定无疑的事情也不容易。
文艺界和政界有头有脸的人物来了不少,虽然我并没有看到。我才知道原来振华真的走出去很多不一般的校友。
他们会被请回来参加校庆。但是我相信更多的是我这样籍籍无名的家伙,我和振华的缘分,只有三年。
和那些同学的缘分,也许,连三年都不到,就像初中和我坐在同一个教室的同学,总有那么几个,连话都不曾说过。
我沿着看台的边缘,慢慢走回到五班的阵营。
远远地回过头,洛枳是不是还站在主席台下,我已经看不清了。但是很多年之后我还会记得那个瞬间,明明是陌生人的我们,在阳光灿烂的清晨,站在主席台下面一同淋了一场雨,把沉默也浇得湿漉漉。
张平看到我的时候长出了一口气,“我以为你掉厕所里面了,赶紧回座位!”
我不好意思地一笑,安静坐回到座位上。
那场典礼我什么都不记得了,除了礼炮声,就剩下坐在背后的简单和β不停地哼唱蔡依林的新歌。那一年,借着周杰伦的东风,蔡依林转型,新专辑颇受青睐。我从《看我72遍》一直听到《布拉格广场》,她们两个人把一首专辑唱完,校庆典礼就结束了。
收拾东西准备回班的时候,还是不甘心地歪过头去看余淮的方向。他终于恢复了平常的样子,和徐延亮他们几个嘻嘻哈哈地不知道在说什么。
我举起相机,第一次反过来,对着自己轻轻地拍了一张。
脸很大,眼睛因为阳光强烈而眯着,显得更小了。鼻头和脑门油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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