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我们_八月长安【完结】(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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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他笑嘻嘻地说。

  我闷闷地叹口气。

  水渗进土地,湿润的表皮泛着黑油油的光。余淮扔下桶,拍拍收,说:“走吧。”

  “这就完了?”

  “你还想干吗?要不我再挖个坑把你也埋进去?”他转过头问。

  “这是你种的树,你好歹也要做个标记啊!”我急了,“小爷种的树怎么也是名门之后啊!”

  “得了吧你,”余淮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能不能活还不一定呢,要是死了你得多伤心,不如就不去管它,几年以后你回来一看,随便挑一棵长势最旺盛的,就把它当成咱俩种的,多好!”

  “你以后生孩子是不是也撒到大街上随便跑,十八年后从当年高考状元里挑一个最帅的,指着说这就是你儿子,让人家给你养老啊?!”

  “好注意耶!”余淮大笑。

  他不管不顾地下山了。我想了想,从书包里掏出平时用来削2B铅笔的小刀,在顶多只有三指宽的树干上一笔一划地刻字。

  这棵树未来要是死了,百分之百是我的责任。

  但我还是咬着嘴唇,用力地在上面刻下四个字。

  “你走不走啊!”余淮扯着大嗓门,在高地下面喊我。

  “马上就来!”

  我收起小刀,跑了两步,又回过头。

  那棵树在周围的树的衬托下,显得稚嫩得可怜。

  但它一定会活下去,会长大,会等到之后的某个学弟学妹来它的树荫下乘凉,像我看到洛枳的那句话一样,看到我刻下的这四个字。

  四个字,两个人。

  耿耿余淮。

  我们这一届的毕业典礼是在高考之前的五月末。

  余淮觉得这种行为莫名其妙,我却非常能理解。我还记得和简单、β一起观摩过的上一届的毕业典礼,那一派心不在焉和死气沉沉,真是令人泄气。

  还是我们这一届的安排比较好。

  这是个多么浪漫的决定。

  楚天阔和林杨两个人的升旗技术比洛枳强多了。国旗稳稳地升到旗杆顶端,广场上的风善解人意地吹来,将红色的旗面对着我们舒展开。

  我没有站在队伍里面,在张平的默许下,我拿着我的相机穿梭于升旗广场的前前后后,捕捉每一个认识或者陌生的同学的瞬间。

  昨晚整理了一下移动硬盘,发现里面竟然已经有了六千多张照片,都是高中这三年拍下来的。我把手轻轻放在上面,感受着移动硬盘工作时转动的震撼,好像六千张照片里面有六千多个故事在七嘴八舌,热热闹闹地讲述着自己。

  典礼临近结束时,团委书记忽然一声令下,广场另一边响起翅膀的声音。

  白鸽,呼啦啦地飞上天空,像一片银白色的幕布从广场的一侧升起,蔓延向远方,将我们都笼罩在其中。人群中爆发出经久不息的掌声和欢呼声。

  名毕业生,1517只鸽子。

  我呆站在原地,忘了拍照。一种难以言说的感动充盈了我的心间,三年的时光也跟着鸽子一起飞向远方,再也不会回来了。

  β、简单、徐延亮,毕业快乐。

  余淮,毕业快乐。

  耿耿,毕业快乐。

  最后一堂课,张平还在讲台前絮叨着高考的注意事项。

  “考号条形码,我再说一边,考号的条形码是最重要的,2B铅笔忘带了可以借,条形码丢了就没法儿考试了,这时往卷子上贴的,不贴谁也不知道你是谁!考了也白考!都拿好了吗?”

  “拿好啦。”班里响起稀稀拉拉的回应声。

  “都去文教店买一个透明的、带封条的整理袋,拿来装高考用具挺有用的。条形码、身份证放在里面,一眼就能看得见,每次临走前就不用再麻烦地检查了。

  “怕低血糖的女生,当天可以带两瓶水,其中一瓶是补充糖分的,饮料啊蜂蜜水啊都可以,紧张的时候喝点儿甜的非常有用。冰镇瓶子容易蒙上水汽,最好提前带块手帕或者毛巾把它包上。

  “别嫌老师烦,我再强调一遍,做完选择题就涂答题卡,千万别涂串行,检查完了再去做填空和大题,每年都有忘涂答题卡的糊涂蛋,都别给我掉以轻心……

  “考完语文可以睡一觉,数学在下午三点,特别容易犯困,让你们家长到考点周围订个钟点房啥的,中午睡不着也躺一会儿,闭目养神……”

  我从来没见过张平这么唠叨。

  他终于说完了,又拿起讲台上的纸从头到尾看了一边,也觉得没什么遗漏了,满意地笑了笑。

  “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人举手。

  不知道是谁先哭了,情绪像凶猛的流感,抽泣声响起在教室的各个角落。我低下头,不想让眼泪掉出来。转过脸看到余淮低着头,紧紧咬着嘴唇。

  张平却没哭,他依旧傻兮兮地笑着,一口小白牙在他的肤色和黑板的衬托下,耀眼极了。

  “哭啥,哭啥,好好考,考完我带你们一起出去玩。你们知不知道啊,我第一次带班,你们有时候真是气得我想放火烧了教室啊,不过话说回来,可爱的时候也真可爱。老师也谢谢你们了。”

  张平朝我们笑着鞠了个躬,大家哭得更凶了。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耿耿,新生报到那天,你是不是给大家照过一张合影?”

  我点头。

  当时我也坐在这个靠窗的最后一排角落,在张平的召唤下,羞涩地站起来,从这个角度给全班照了第一张大合影。

  “来来来,有始有终,我们来照最后一张合影!”

  我拿着相机站起身,所以人都回过头,一双双小兔子一样的红眼睛看向我。只有张平依旧比着V字手势,三年过去了,他看上去还是一个欢乐的农村青年。

  “咔嚓”一声,五班在我的相机里定格。

  再见了,高中时代。

  我和余淮一起去学校对面的文具店买张平说的那些考试用具。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漫天霞光。

  “你紧张吗?”我问他。

  余淮摇摇头,又点点头。

  “还是有点儿的。真希望赶快过去。”他笑着说。

  我们并肩看着小街尽头的晚霞,直到天色昏暗,路灯一盏盏亮起。

  “走吧,我送你回家。”他说。

  初夏的风带来丁香的凄迷香气。我抬眼看着前面的男孩,时间好像悄悄回到了三年前,他也是穿着这件黑T恤,拎着我的两兜子练习册,一边抱怨一边灵活地在车流中穿梭过马路,陪着我走上回家的路。

  我们第三次在我家楼门口道别。

  “等一下!”他走了两步又转回来,从塑料袋中掏出刚买的黑色碳素笔,说,“把袖子撸上去。”

  我愣了一下,很快心领神会。

  他在我的左胳膊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对号。

  “还有五天才高考呢,我要洗澡怎么办?”

  “用胶袋贴起来,防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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