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证明自己不在怕的,现哥跟随川爷取车。虽多年已过,季元现瞧见那辆毒蛇时,仍不可避免地心悸几秒。
不算新车,如今看来也不及初见时惊艳。市面上好车靓车层出不穷,毒蛇亦只能算是多年前的某个经典款。
季元现站着不说话,不上车。他想起关于这车的种种前事,有些近乡情怯的心酸。立正川坐进去,点火,头灯霸道地闪烁两下。
“上车。”
“开惯了大众,一时半会儿适应不了这么好的座驾。”
季元现扯笑,钻进副驾驶。他系好安全带,发觉车内的内饰、香薰均没变。好比坐上时空穿梭机,瞬间回到八九年前。
那些日子青春无敌,肆意狂野,世俗的教条与规矩从不放眼里。无证驾驶,赛道飙车,二环竞速,没有他们干不出的事儿。
而如今不闯红灯,礼让行人,车速控制四十码内,遇黄灯都要急刹车。
逝去的不是激情,是一腔孤勇的少年心。
季元现开窗醒酒,嘴里含着两片坚实型压片硬糖。这种小小糖片,放嘴里跟嗑药似的。模仿性满足了季元现某种心理需求,在那些年里指雁为羹。
想念也就不那么痛苦了。
大片大片的夜色不干净,初冬并无下雪征兆。天色如擦了铅灰的黑纸,一块一块深浅不一。远处似有一点深红夹了蓝,路灯照得半边穹窿透亮。
城市霓虹闪烁不熄,后半夜,不少广告牌罢工休息,估摸是相应近几年节能省电的号召。
立正川开车速度不快,连刹车也稳当,季元现舒坦地眯上眼。不知多久,等他醒来时,只觉眼前的建筑很熟悉。
“怎么到你工作室了。”
季元现揉揉脖颈,立正川趴在方向盘上抽烟。
“你说换战场,我本想带你回家……”立正川隔着烟雾朦胧,声音听不太真切,“后来我想起,有个东西一直想给你看,就半途拐来工作室。”
“想送你很久了,去看看。”
季元现说不期待是假的,于是也没别扭矫情,依言下车。立正川走在前头,进门时没开灯。他打开手机电筒,引季元现上二楼。
“今晚只想给你看一件东西,所以就不开灯了。”
“你眼里只需关注我想送你的,其他东西再好,也不希望在今晚入你眼。”
立正川在开放式工作间站定,又去休息室倒两杯酒。季元现站在黑暗中,目睹光源远去,再接近。立正川将酒杯递给他,居然是参了可乐的威士忌。
“以前不屑这种喝法,后来上了年纪,你又不在身边。”
“就……莫名喜欢喝一点既香甜且能麻痹人的东西。”
季元现不答话,等立正川按亮一束顶灯,照在工作间中心。一座高大的雕塑蒙了厚白布,逐渐从一众黑漆漆的影子中脱颖而出。
立正川说:“去揭开它。”
脚下没动,季元现心中的答案呼之欲出,他有些不敢。立正川在身后轻推一掌,示意他大胆点。现哥咬牙,嘴里含着威士忌夹可乐的甜辣,心跳超速。
白布掉落那一瞬,灯光罩在大理石上,圣洁到令所有形容都枯萎。
是一座人像雕塑。
刻着季元现十六岁那张脸。
眼睛一阵刺痛,针扎似的,不住刺激他泪腺。
季元现眼眶发红,鼻子一酸。
“我高一时,连续做过几场梦。梦里有个男孩的面孔,我对他心动,对他念念不忘。但梦醒时分,我总记不起真实样貌。”
立正川走到季元现身边,抬手抚摸雕像的眼睛。
“做这个梦,是在遇见你之后。很久我才醒悟,梦中之人就是你。当年起草画了很多张,总觉不满意。高三上册开始动手,我雕得很慢。本是毕业礼物,后来没完成。”
季元现一怔,猛然想起当年学习之余,立正川搞雕塑,却不准他偷看。居然是从那时起,而起意是在更早的年纪。
立正川偏过头,无遮无拦地看着季元现,“毕业后,这些东西全部运往美国。前两年没继续完成它,觉着自己过不去,一见你就难受。”
“某天老师突然跟我说,如果梦中出现以某人为原型的雕塑,证明他重视某人某事,意味着已经失去的关系有回转余地。雕像是凝固的、无生命的。若雕像可重新复苏,则这种关系可以挽回。”
“我从来不迷信,认为风水玄学、星座命格,什么都是瞎扯。唯独在这件事上,我疯了一样地相信它。”
季元现捂住立正川的眼睛,那里已滚出两行温热液体。他手掌颤抖,几乎快被泪水灼伤。季元现实在不敢想象,八年时光里,立正川抱着何种心情,何种执念,与他的雕像朝夕相对。用雕凿一点一点复制出少年人的模样。
这是一种酷刑,不亚于凌迟之苦。
“……我应该说点什么,”季元现靠着巨大雕像,仍然捂着立正川双眼。他声音发抖,有点哽咽,“我……我能把它带回家吗。”
我……我想把你带回家。
立正川不委屈,也不觉遭罪。他只是突然松口气,像当初认真学习,每次大考后期待成绩那般。他兢兢业业日复一日地努力,此时交上答卷,只求一个满意评分。
那种忐忑不安,辗转难眠,食不甘味的猫挠似心情,终于落地。
太好了,立正川想,他喜欢。
“凡绘画、或者雕塑应该崇敬、或喜欢的人,一般是以大于常人为原则。”
“在我这里,季元现,你从来都大于常人。”
你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是我寤寐思服的少年梦。
八年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季元现只需一点头,立正川浑身的苦楚顷刻无影无踪。
季元现拉近他,顶灯有些刺眼,好在立正川遮去大半。季元现小心翼翼地揽过他脖颈,然后凑上唇。慢慢地、轻轻地亲吻立正川。
没有煽风点火,没有任何多余的情动。
“还痛不痛。”
季元现摸索到立正川胸口处,问话声音有些含糊。
立正川往上凑了凑,牙齿咬着季元现下唇,“不痛。”
打断的肋骨能续上,停工的雕像能续上,分居两国的季元现亦能回到他身边,也就不痛了。
季元现睁眼看着立正川的眉骨、眼眶,他觉得这人真是好样貌,这么多年自己到底眷恋他哪里。当年既霸道,脾气还犟得很。讲道理也不听,非要白刀子见红,断得干干净净。
可想来也容易,那一年家道中落,树倒猢狲散。季元现身后空落落,表面倔强,内里怕得不行。偌大家族似行将就木,少年人不肯示弱地背负起自己的职责。
他顿悟何为愚蠢,亮出爪牙,势必脱胎换骨,要做一个不屈于命运的人。然后误打误撞,跌进一个不算宽厚、不算成熟的怀抱里。那人跟他说,我在,你不要怕。
季元现的依赖霎时如藤曼,将对方缠了个密不透风。他也没多想,仅仅搭个伴,搀扶着走一程。他以为那就是风雨,那就是巨大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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