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还跟你反悔不成。”
一语成真,秦家媳妇生下儿子的第五年,岁末梅开,余家第二个小孙女出生,取名余兮兮。
余老爷子守信,那句随口定下的亲事,自然也就成了真。
后来,余兮兮的爷爷因病过世;
后来,余兮兮父亲的香水生意越做越好,余家在寸土寸金的城南买了大房,一家人从大院搬出;
后来的后来,她爸妈愈发忙碌,回大院看望秦老爷子的次数也愈发少,从一年三五次,变成了一年一次,曾经亲如骨ròu的两家人逐渐疏远,小辈的婚事,似乎成了唯一一个尚算紧密的牵绊。
……
上楼之前,余兮兮侧目,环顾这个大院。
几十年的老院子,虽时有翻修也掩不住年迈真容,仿佛一个垂暮的老人,立在时代变迁的洪流之中,见证一个城市的发展,一个国家的进步,始终坚守本心。
余兮兮沉沉呼出一口气。
她搬出大院的时候年纪太小,关于这里的一切,她记忆模糊,唯有一个念头格外清晰而坚定:
这是个值得尊敬的地方,住着不能忘记的人。
*
上个世纪的老楼房,台阶不高,楼道不算宽敞,余兮兮平时缺乏锻炼,一口气上到四楼就开始喘。她撑腰缓几秒,鼓了下腮帮,继续。(注①)
爬到五楼的楼梯平台时,她余光里扫见个高大人影。
余兮兮唬了跳,定睛看过去,是秦峥。
他背光立在暗处,站姿随意,背脊却是笔直挺拔的一条线。
她仰脖子瞧了眼,没看清他脸上的表qíng,皱皱眉,气息不稳道:“你站那儿gān什么?这才五楼。”如果没有记错,他家老爷子住六楼。
秦峥居高临下地扫她一眼,冷冷淡淡:“等你。”
“……”余兮兮嘴角抽了下。
他在原地又等几秒,见那姑娘傻站着不动,眉心拧起一个结。再开口时,语气明显就沉了几分,“别愣着。”
他气场本就qiáng,语气再严厉些,杀伤力自然惊人。
余兮兮别过头清了清嗓子,抬腿爬楼梯。
她以为他会走前面,可他没有。他一直站在楼道左侧的位置,即便不抬眼,她也能感觉到那束钉在她身上的目光。
不知是不是错觉,余兮兮觉得,那视线带着侵略xing。
楼道bī仄,他人又高大,山似的,显得整个空间更加狭小。他站在楼梯口,她要继续上楼势必和他发生接触。
余兮兮当然不想和他有什么接触,所以她平稳道,“麻烦让一下。”
秦峥打量她,语气里似乎还带着点兴味儿,“你过不去?”
“……”
余兮兮抬头瞧他一眼。是瞧,不是瞪,她尽量让自己和谐友善,笑说,“不好意思哈首长,我胖。”
他一边浓眉微挑高,小片刻,往后退了步,慢条斯理。
余兮兮这才快步上楼梯,嘴里很低地嘀咕出一句“有毛病”。
秦峥盯着那背影看了一会儿,换只手拿军帽,跟上。
不多时,两人停在了一扇房门前。秦峥拿出钥匙开了门,带着余兮兮进屋。
玄关位置已整齐摆放两双拖鞋。
余兮兮弯腰换鞋,听见有人问:“兮兮来了?”话音刚落,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便从阳台的方向传来。
她转眸;
秦老爷子年纪大了,拄着拐杖走近,青松身躯已略微佝偻,满是皱褶的脸孔上带着笑。
余兮兮咧开嘴角,“秦爷爷。”
秦峥略点头,“爷爷。”
老爷子年轻时候是bào脾气,最不易相处,如今人到老年,心xing倒是平和了许多。他乐呵呵的,说,“去洗手,准备吃午饭。”
秦峥的父母都在外地工作,云城这边,家中就只有老爷子,和一个照顾老爷子饮食起居的阿姨。
所以饭桌上只有四个人,稍显冷清。
阿姨很快吃完饭,进厨房里收拾去了。
余兮兮夹起一块红烧ròu放碗里,听着老爷子同秦峥“聊天”。
说是聊天,其实更像训话。对秦峥,老司令一改之前对余兮兮的和蔼,皱着眉说,“你才调回云城,各项jiāo接工作得抓紧。”
“嗯。”
“坚决不能给组织上提要求,有什么困难,自己克服。”
“嗯。”
“到了新环境,有问题,先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尽量不跟别人起冲突。”
“嗯。”
老爷子语气严厉地念叨着,余兮兮瞄了眼秦峥,发现他脸上没什么表qíng,神色冷静,回答虽然一直是“嗯”“哦”这样的单音节字眼,却并未显出不耐烦。
她咬了下嘴里的筷子。
窗外阳光细碎,照进来,他半张冷峻的侧脸被镀上薄金色。
老司令停下来,目光在秦峥脸上打量。
去年chūn节的时候这他回来过,这一看,好像比那时瘦了些。特种大队是虎láng之师,任务最重,训练最苦,能进去的,全是jīng英中的jīng英。可这么些年,他从没说过半句累。
良久,老爷子的语气好歹还是缓了些,说,“什么时候归队?你爸妈明天回来。”
秦峥喝了一口汤,语气很淡,“暂时不知道,等安排。”
老爷子点头,然后视线微转,落在余兮兮身上,脸上顿时浮起笑,“兮兮。”
“唔?”她抬眼。
秦司令笑眯眯道,“这些年,秦峥一直在外面,没什么时间陪你。现在他调回来也是好事,从今往后,你们小两口就不用天南地北了。”
“……”
小、两、口?
余兮兮嘴角抽搐了瞬,转头看秦峥。他脸色漠然,眸微垂,没有解释的打算,甚至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她张了张唇,最后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暗自皱眉。
*
从秦家出来的时候,秦司令给余兮兮塞了一大包的零食。她有点感动又有点哭笑不得,心想她都24的人了,老爷子还拿她当小孩儿。
思忖着,忽然头顶一暗。
她抱着零食仰头看天,原来是有云遮住了太阳。
不知怎么的,余兮兮忽然想起昨晚的梦,眼底黯下几分。
身旁,黑色吉普车缓缓停稳。
秦峥手里夹着烟,脸色淡淡的,漆黑的眸看她一眼,“上来,送你回去。”
余兮兮想拒绝,忽然想到什么,因此话到嘴边给又咽了回去。
车从大院儿平稳驰出,很快上了大路。
她咬咬腮ròu,眸子透过后视镜有意无意地瞄他,少顷,秦峥眼也不抬地扔过来四个字,很冷淡,“有话就说。”
余兮兮默了默,憋了几小时的话终于出口:“秦先生,我不喜欢总是被人误会。”
他掐了烟,没有说话。
她表qíng严肃,沉着嗓子续道,“过去你一直在兰城,我们很少见面,或许都太不把这个婚约当回事。可是现在你回来了,再这么拖下去,我们迟早会被他们bī婚,难道真要等那个时候才说清楚么?”
听她说完,秦峥忽然笑了下。
有的人笑起来,很温暖,会让你如沐chūn风。有的人笑yīn冷,会让你觉得不寒而栗。可是显然,他这个笑跳脱在这些形容之外。
仿佛只是个弯唇动作,眼角,眉梢,毫无笑意。
余兮兮眉头皱得更紧了。
她看着后视镜,秦峥从后视镜里看她。短短几秒,她冒出个不合qíng景的怪诞念头:这个男人的眼睛,很……特别。
不是时下受欢迎的飘逸桃花眼,他眼窝很深,目光也很深,静而内敛。
像鹰。
他看她须臾,“你排斥结婚?”
“……”嗯?
余兮兮搞不懂他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她不是排斥结婚,她只是排斥和不喜欢的人结婚。就目前的qíng况来看,是排斥和他结婚。
她无语,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秦峥倒也没真想听答案,他移开目光,面无表qíng,“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余兮兮琢磨着,心想你明白就好,点点头,再说话时语气便友好了些,“你不用送我回家。这条道走到底,往左八百米就是大恩寺,你在那儿把我放下来就行。”
秦峥不看她,语气极淡,“去烧香么。”
余兮兮静默几秒钟,点头。
其实,她在大恩寺里供了个灵位,想去看看。不过对不熟,也熟不起来的人,应该不用解释那么多吧。
注①:
秦老爷子的居住qíng况我知道这里设置不科学,通常qíng况下应该是独栋小高层。
我这么跟你说,这文能开已经顶很大压力了。我必须把所有军人gān部写得非常非常清廉毫无特权才能保证文章能正常连载,你觉得不科学也没办法,形势所迫。
现在国家要求的军人形象和普通百姓不能有任何区别。
谢谢!
不要挑这种刺,我写文的比你们看文的无语得多。
第5章
大恩寺建于魏,唐时盛极,距今已有一千六百余年的历史,出过无数高僧大德,香火鼎盛,经久不衰。
余兮兮看着窗外,小片刻功夫,寺庙的朱红外墙便映入眼中。
她身体坐直,清清嗓子说,“那个,就是这儿,你靠边把我放下来吧。”说完顿住,然后又小声地补充一句,“麻烦你了。”
秦峥脸上冷冷的,没理她,黑眸微抬,见墙下车位还多,便径自打着方向盘将车停稳,熄了火。
余兮兮愣了下。
一个叼叶子烟的老大爷慢悠悠地走过来,右手攥一把零钱,敲几下驾驶室的车窗,说:“停车十块。”
她连忙探出头,解释说:“不不,他只是送我过来,马上就要走的,不停车……”
秦峥把钱给了。
守车大爷转身走开。
余兮兮石化:“……”
秦峥下了车,长臂一勾,车门在他背后重重扣上。她在车上坐着不动,几秒钟后咬咬唇瓣,也从车上跳了下来,有点儿恼火:“我来这儿烧香,你怎么也跟着来?”
他回看她一眼,目光冷淡,“庙你开的?”
“……”@#¥%。
余兮兮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半天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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