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故人戏_墨宝非宝【完结】(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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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国禁烟会*才没过去几年,这恐怕不是个好生意。”傅侗文在打太极。

  对方笑:“傅先生,你是想要让我表现出更大的诚意吗?大家都清楚,你们的政府虽然在禁烟,可并不能插手租界。你看,租界里的鸦片生意如此火热,你们中国人离不开这个,相信我,这是必需品。”

  这位乌尔里希先生不止想要表达诚意,还有对中国人的轻蔑。也许他并非有意,但这种轻视包裹着字字句句,冲击着她。

  她想象不出傅侗文的神情是如何的,直觉他不会高兴。

  傅侗文看似漫不经心,将手搭在沈奚的椅背上,手指微微打着节拍,不经意碰到了她的背脊。沈奚下意识要回头,他察觉了,倾身上前,说话的气息直接掠过了她的脸:“看,他遇到灰姑娘了。”

  他说的是电影。

  也是在提醒她,专注电影,不要回头。

  这不难理解。

  沈奚忙端坐好,认真盯着银幕。

  傅侗文将身子坐直,继续陪对方聊着鸦片生意。就连沈奚都听得出他语气中的不耐和隐忍,可这里是异国,不是北京城,他再有脾气也只能虚与委蛇,敷衍应酬。

  黑白的画面里,舞会开始,王子搂住了他的心上人,在旋转舞蹈……

  从没有一刻,她会像现在这样期盼大结局的到来,不是为了看到爱情的圆满,而是为了让那个讨厌的商人消失。

  终于,电影接近尾声,包厢外的观众席亮起了灯。

  沈奚也顾不得此时鼓掌有多怪异,刻意拍手。乌尔里希先生举着雪茄,敷衍地击掌。

  傅侗文用英文说:“真是个美好的爱情故事?是不是?”

  乌尔里希先生不太感兴趣:“我想是的。”

  “很高兴与您的会面。”傅侗文从座椅上立起身。

  傅侗文伸出右手,和对方握手告辞。

  这场会面并不算愉快。

  散场后,他们离开电影院。

  司机在和路边在等候的司机们告别,用英文说新年快乐,为他们开了车门。

  影院门口临时摆放了两幅广告。沈奚坐上汽车的时候,看了一眼广告语。

  傅侗文比她后上车,和她隔开了两拳距离,并肩坐在后排,整个人都陷在沉默里。

  沈奚故作轻松地问:“你猜,我看这场电影,印象最深的是什么?”

  傅侗文视线微斜,也看向窗外。

  “三两滴入口,清洁你的口腔,让牙齿永远坚固,远离难耐的疼痛,”她笑着用英文背,“是不是毫无偏差?”

  他常观人生百态,如何看不出她的想法,是怕他还在为方才的事不愉快。

  傅侗文将眉眼舒展开,遂了她心意:“当初来,半句英文不会,是如何过来的?”

  “背,”沈奚很开心,把他的注意力拉到了别处,“看到什么背什么,拿到词典背,拿到报纸背,拿到餐单也背,中邪一样。”

  傅侗文忽然一笑,去敲她的帽檐,宽边帽的前檐一沉,完全挡住她眼前的光线。

  “还不算太笨。”

  凌晨三点。

  傅侗文打开书桌上的台灯。

  灯光在绿色灯罩下,并不强烈。他将座椅拖到窗畔,推开窗,去吹风。

  “你这样,就算十个医生也就救不了。”谭庆项将一杯水硬塞到他手里,去关窗。

  “我想要水泥厂、棉纱厂,想要玻璃厂,他们却还想把全世界的鸦片送到中国来,”傅侗文抬高水杯,喝了两小口润喉,“全国都在禁烟,租界的合法经营烟馆却越来越多,他们的上帝呢?他们的地狱呢?”

  谭庆项深知傅侗文对鸦片的痛恨,任由他发泄。

  忽然一声碎响,玻璃杯的杯壁竟在傅侗文的手上被捏碎了。

  “我就知道你看不开,这股邪火总算发出来了。”谭庆项也不知该庆幸,还是该气。他也顾不及那些玻璃碎片,忙取来药箱,给他处理伤口。

  凌晨四点。

  她在厨房点了一根蜡烛,电灯坏了,新年遇到这种事,不算是什么好兆头。沈奚原本是想来冲泡一点奶粉,助眠,在发现电灯坏了,抹黑找到奶粉罐子的同时,决定找到蜡烛,研究一下怎么将电灯修好。

  修到半途,发现,没法子再继续了。术业专攻,还是留给干这个的人吧。

  于是,她在蜡烛的火光中,烧了热水,披着衣服还是冷,于是将两只手掌围在水壶旁,烤火。等火烧开了,她翻找出和碗一般大小的早餐杯,倒奶粉。

  不觉想到昨晚,包厢里,他和那个人的对话。

  “还够冲第二杯吗?”疲倦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傅侗文手臂撑在门框上,看她像耗子一般搬空厨房的橱柜。

  沈奚被吓得不轻,奶粉应声洒落一地……

  傅侗文叹气:“看来是不够了。”

  “……我把我的给你?”沈奚指自己的早餐杯。

  “不用,谁让我晚上带你看了一场极其无聊的电影,这算是报复。”

  “没有,”沈奚明知道他在逗趣,还是解释,“不是报复——”

  沈奚看到他手上的纱布,话音戛然而止,没等来得及问,傅侗文已经摆手:“不要问我的手,我们说些别的。”

  她莫名焦灼,伤口深不深?怎么来的?回来时还好好的?

  话被逼到嗓子口,又不让问。

  “我第一次到伦敦,人受到很大冲击。”他忽生感慨似的,和她说起了遥远的事情,从他和四爷到伦敦讲起,说到许多见闻。

  此时的他,带着手伤,在蜡烛微弱的光下,像是一个普通的、在异国飘荡过多年的留学生。如果他不是傅家的三爷,也许就是归国后,受雇于大学学堂,四尺书桌,藤椅端坐的大学教师。他的书桌右上角,必会摆着水晶墨水瓶,一瓶红,一瓶蓝。

  他在讲述过去,她在心中描绘。

  在猜想,倘若他去做学问,会是如何形容。

  傅侗文似乎有很多副面孔,善恶忠奸,九成九都是沈奚从别人的话里听来的。可这一昼夜,她也亲眼见到了他诸般模样,每一样,都在意料外,又在想象中。

  “我记得,你在信上说,你对心脏外科感兴趣?”

  这只是她上百封信里的某两句话而已。

  沈奚点头,又摇头:“半年前,我已经听老师的建议,选了一位骨科导师。”

  傅侗文讶然:“这次我去加利福尼亚,为你询问专业方向,我的朋友也是这个建议。”

  好巧。

  “初到英国时,侗汌学医也像你,入魔成瘾,”傅侗文将早餐杯端起,轻抬了抬杯子,询问她,“问你讨半杯奶粉喝,口渴得很。”

  “你都喝好了。”

  “一人一半,”傅侗文笑,取出另一只早餐杯,对半分了,递给她,“在中世纪欧洲,外科地位极低,和理发匠地位差不多。那时国王的亲信掌管全国理发师,和外科协会。这是侗汌给我讲的,”他喝着杯子里的牛奶,“他也喜欢外科,可惜他去读书的年月,这个学科的发展不好。为什么你选了骨科?”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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