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笙俊俏有风度,一向不泛女人投怀送抱,可是他从来洁身自好,又是极疼爱谨诚的。这回是叫哪个狐狸精迷住了?怎么连谨诚都不管了?颜如玉思来想去,除掉晚上同去跳舞会的那个苏文清,再没有第二个人。她越想越恼,恨不得马上冲进凤笙的卧房问个明白。
颜如玉踮手踮脚走到楼下凤笙卧房的房门外,把耳朵贴在房门上偷听。她来的正是时候,床板摇晃的嘎吱嘎吱声后,虚弱的嘤嘤哭声慢慢高起来。凤笙嗓门微微有些高,他劝说的声音连门外的颜如玉都听得清清楚楚。
“别哭了。我娶你,真的会娶你。我又是没有老婆,只有一个姐姐,谁也管不了我娶亲的事,你怕什么?”
他还要娶她?当年她颜如玉那样低头伏小,忆白都没有一口答应要娶她!颜如玉又妒又恨,皮拖鞋底在木地板上敲出两声“吧哒”,先把她自己吓了一跳。她怕凤笙发觉,看楼梯间的门半敞开,连忙藏进楼梯间里。凤笙咳了一两声之后,屋子里又安静下来。
楼梯间四角都是黑魆魆的,只有当中一块地方被十五的明月照得透亮。颜如玉靠在窗边,半边光膀子正好露月亮底下。银色的月光如同流动的水银在她的□的胳膊上滚来滚去,显得她的肌肤白得好像雪一样。明明她生得比那个苏小姐美许多倍,为什么苏小姐都能哄得凤笙马上就答应娶她,她颜如玉连儿子都替俞忆白生了,俞忆白还不肯承认她是俞太太?
颜如玉喘了几口气,闭上眼睛,左手轻轻抚摸右手。她的膀子上还留着一排李书霖的牙印。她轻轻抚摸着那个印子,回想几个钟头之前和李书霖在野地里的疯狂,微笑起来。
丘凤笙早晨七点多钟起来,早饭都没有吃就急匆匆赶去洋行上班。苏文清在卧室里苦等丘凤笙不至,羞答答推门出来。
颜如玉倚在楼梯拐角的平台扶手上,似笑非笑的招呼她:“这不是洋行里新来的苏职员?”
苏文清怔了一下,低着头轻声说:“大姐,你别笑话我了。”
颜如玉抱着胳膊一步一步走下楼梯,冷笑着说:“凤笙睡过的女职员你又不是头一个,你也不拿镜子照照,你配不配喊我大姐。”
苏文清敷了脂粉的脸蛋上慢慢渗出红来,她看了一眼颜如玉,捂脸奔回卧房。颜如玉紧追到门口,冷笑道:“才来几天就爬上男人的床,你也晓得害臊?”
苏文清抬起头,眼泪浸湿了精心描绘的妆容,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丘小姐,我哪里得罪你了,你这样为难我?”
颜如玉轻蔑的看了她一眼,扭头就走。阳光从过道的窗户射进来,照到颜如玉的身上,她脖子上挂着的一串大珍珠项链在阳光底下反射着刺眼的白光。
苏文清并没有在丘家多呆,她重洗过脸化好妆,就拿着手提袋缓缓走出丘家。走到弄堂口,她恨恨的看了一眼站在二楼晒台抽烟,居讷临下盯着她的颜如玉,扭过头去喊黄包车。
十几份报纸凌乱的堆在凤笙的办公桌上,每一份报上都有擒鸽牌炼乳的大广告。
凤笙沉思着,指间夹着的香烟烧痛了手指,他大梦初醒一样丢掉烟头,吩咐办公室里的愁眉苦脸的职员们:“降价!每罐降到五毛钱,我看一样的价钱,上海市民是买他的国货擒鸽牌,还是买我们的鸽牌!”
同一时间,芳芸的小蛋糕店二楼,芳芸笑嘻嘻朝一个四周饰以鲜红玫瑰的花牌上贴一大张红纸。那张红纸上用中英俄三种语言写着:小店即日起售擒鸽牌炼乳,每罐仅售五角,买两罐送面包一只,仅送一日,机不可失,欲购从速。
花牌甫一摆出,就有七八个白俄妇人围上去。不一会儿,这些妇人个个左手举着两罐炼乳,右手举着一块大面包,喜气洋洋从店堂里出来。白俄妇人本来生得就资本雄厚,一排七八位举着炼乳和面包并排站在霞飞路上,比鲜花广告牌还要醒目,路人尽都侧目。
一罐擒鸽牌炼乳比鸽牌便宜一角多,两罐要便宜近三角钱,送的大面包售价一角,可供一家三口早餐。一来一去就是四角钱的赚头,家庭主妇们蜂拥而至,把小小的蛋糕店围得水泄不通。
苏文清坐着黄包车从霞飞路上经过,远远看见马路边许多行人手里都拿着炼乳、面包就已经很好奇。走近了再看见俞九小姐的那个白俄保镖指挥几个苦力搬运涂有擒鸽图标的木箱子,她哪里还坐得住,连忙下车挤到人堆里看热闹。
芳芸站在蛋糕店二楼的窗口,也看到了苏文清,特别是她脸上那一双微微红肿的眼睛。苏文清在店门外挤了好一会也不进店买东西,分明是来打探消息的。芳芸想了一会,吩咐铺子里的伙计拿大牛皮纸袋装上几罐炼乳两块面包,她把纸袋抱在怀里,从后门绕到前门,笑嘻嘻在苏文清肩上拍了一下,说:“苏姐姐,来买炼乳还是来买面包?”
苏文清被芳芸的声音骇了一跳,挤出笑来回答:“来买面包的,就不曾想这家店的生意这样好。”
“哪里哪里,小店生意兴隆,全是托大家的福。苏姐姐,这两块面包请你吃。”芳芸把牛皮纸袋送到苏文清面前,笑的天真极了。
苏文清略一思索,道了一声谢接过纸袋。纸袋入手沉重。她也是在炼乳工厂做过事,晓得里面必定还有两罐炼乳,不由笑起来:“九小姐怎么这样客气?”一边说话一边就去打开手提袋翻钱。她一手夹着大纸袋,只用一只手去翻手提袋就很艰难。
芳芸按着她的手,笑道:“苏姐姐,快别和我见外。我看你的样子是赶着去洋行上班?我帮你喊黄包车可好?”
苏文清笑道:“你不说我都忘了,凤笙早饭都没有吃就去洋行上班——他要是看到你的小店生意这样好,也会替你高兴的。我先把面包送去给他,回头得空再来寻你玩?”她走开几步,转回头对微微发愣的芳芸挥挥手,就扬声喊:“黄包车!”
马路对面早有车夫过来答应。芳芸侧着头喊:“苏姐姐一路走好呀!”目送苏文清苗条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她也不肯回店里,飞跑到伊万家的洗衣铺借电话打给唐珍妮:“珠姐,珠姐,方才苏文清在我店门口发呆,我看她眼睛都像是哭肿了。她和我讲话的样子,好像她是我舅妈!”
“舅妈?”唐珍妮惊奇的问坐在一边的亚当:“芳芸的舅舅到上海来了?”
亚当摇摇头,拿着餐刀在面包上慢慢抹黄油。
“你快讲讲,是怎么一回事情!”唐珍妮绕着电话线,有些急不可耐。
“她讲:凤笙早饭都没有吃就去洋行上班,他要是看到你的小店生意这样好,也会替你高兴的——那口气,好像是我舅妈噢。”芳芸有些不乐意的叹了一口气,接着问唐珍妮:“先不说我和丘家没关系,我只想晓得,中国的规矩难道又是一样,在跳舞会上做了一次舞伴就算是订婚了?”
亚当放下餐刀做侧耳倾听的样子。
“你不是讲她眼睛都哭肿了吗?”唐珍妮横了亚当一眼,小声道:“你是没出阁的小姐,不好和你讲那些乱七八糟的话。不过——她既然这样讲话,八成是要进丘家门了。”唐珍妮想了想,又说:“我一会去你那边再谈,你在店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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