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敏之笑道:“他们买不成我地,最多私底下做些鬼把戏,我有法对付。你别担心,要是什么都怕,我就不要做生意了。别叫这些人坏了我们好心情,走,请你吃好吃牛肉面去。”
芳芸一笑,问阿根讨过手袋,吩咐阿根先回家,和岳敏之一起去面馆吃过牛肉面,岳敏之把她送到祥云公寓门口,照旧回敏华商行办公。芳芸站在大门口目送岳敏之汽车远去,甫一转身,就见一个面熟青年站在门厅里含笑看她。
“俞九小姐?”周正君客气笑,“烦你停步,请问令妹十小姐去哪里了?”
芳芸回想曾在兰心戏院见他和倩芸一起看戏,既然人家客客气气问话,不妨客客气气回应,遂笑道:“你是十妹朋友?她和大伯娘回锦屏老家看二舅舅去了。”
周正君和俞友诚同学数年,晓得他们老家锦屏在北方。虽然火车便捷,这一来一回也要十几二十天。周正君听讲她去锦屏,不由皱眉,看芳芸欲言又止。
芳芸不好意思马上就走,略站了一会,笑道:“没有别事我要上去了。”
“十小姐请留步,”周正君急说,“我有些事情要和你讲,是关于令堂姐茹芸。”
“四姐?”芳芸挑眉,旋即笑道:“前些天听讲四姐病很重……”
“不是不是,她没有病,她新交了一个男性朋友,”周正君涨红了脸,道:“那个人……不老实。”
“她交男朋友是她事情,要管,也是四叔四婶管。”芳芸收起微笑,道:“你是倩芸朋友,我才多嘴劝你一句。旁人家事,还是让旁人父母去管罢。我们平辈亲友,不能替她做主,也做不了她主。”
“可是……”周正君听芳芸话里意思,又像是不晓得茹芸离家出走了,又像是劝他不要管茹芸事,他糊涂了,“可是”半天,讲不出话来。
芳芸摇摇,转身上楼。
一开门,黄妈就冲出灶间,挥一把**筷说:“九小姐,方才十小姐男朋友在门外转了一个多钟哎。”
“黄妈,”芳芸又好笑又好气,“别乱讲什么男朋友话,传到大伯娘耳朵里,人家要不高兴。”
“哎呀呀,九小姐,你是不晓得啦。”黄妈笑眯眯说:“那个男经常在楼下等十小姐,那天阿拉去城隍庙买煤球炉,看见她两个并肩逛,有讲有笑。”
“她只比我小一两个月,就是交男朋友,也是时候了呀。”芳芸把黄妈推回灶间,“勿要管人家闲事。”
恰好电话铃声响起来,黄伯拿起听筒听了两句,欣喜喊:“九小姐,三太太打电话来,讲她和三老爷船停在码了,喊九小姐准备两辆车去接。”
“我们太太回来了!”芳芸高兴蹦起来,一边扬声喊:“阿根,备车。”一边跑去接电话。
婉芳在电话里声音有些没精神,说俞忆白赶要回南京述职,船一靠岸就一个人先走了。吩咐芳芸准备两辆车到码接人,就挂断了电话。
芳芸因为前阵要经常去桃街,问亚当借用了一辆小汽车。婉芳要两辆,她不好再问亚当借,先到周大生租车行租了一辆车,再到码。
停了车阿根先去寻找,过了一会回来请芳芸下车,脸上就露出古怪神情。芳芸低声问他,他才小声讲:“太太带两个下人,还有一个年轻漂亮女人,看神情打扮是日本人。太太刚才和那个女人讲话,很不高兴样。”
芳芸点点,道:“我晓得了。要是那个女人和我们一起走,你安排她坐租来那辆车,吩咐汽车夫在我们车后面走。”
婉芳长发已经剪去,烫时兴五凤翻飞发式,月白旗袍下摆才及膝,就连耳坠都是上个月才作兴水滴形状,浑身上下都是上海摩登太太样,并不像离开上海大半年人。只是眼眶发青,神情疲惫。看见芳芸,她微笑站起来,对站在贵宾室门口继女招手,“快来,在这儿。”
芳芸亲亲热热喊了声“太太”,就凑到小毛面前,笑问:“可还记得姐姐?比旧年长高了一个呢。”
小毛睁大眼睛看了看芳芸,扭身扑到奶妈怀里。奶妈赔笑让到一边,说:“九小姐好,囡囡给九姐请安。”
芳芸笑眯眯说,“好。你一路上辛苦了。”掉过吩咐阿根,“把我们太太行李搬到车上去。”一面又和婉芳说:“这个阿根蛮老实,是我新用保镖,还有一个洋人保镖开车,一会太太就看见了。”
婉芳无奈点点,指一边被芳芸忽视了大半天一个年轻女人,说:“这是美智,原来是个护士,你父亲爬富士山感冒找她打针,两个人发生了爱情。她情愿跟我们到中来……”婉芳深深叹了一口气,说:“回桃街罢。”
美智看芳芸,只微笑不讲话。芳芸冲她点点。婉芳对美智说了几句日语,出来看她坐上汽车,才拉芳芸上车。她上了车。
芳芸吩咐卡尔开到桃街去,挽婉芳胳膊,把婉芳不在上海这几个月,俞家发生大小事大略和她讲了一遍,笑道:“太太,大伯娘叫我把祥云公寓钥匙给你,回我喊人送过来罢。正好给小毛拿几盒蛋糕到桃街去。”
婉芳低低嗯了一声,叹气说:“没想到老太太就这样去了,到桃街你陪我去给老太太烧柱香。”
大老爷和四老爷盼俞忆白回来出钱久矣,岂料俞忆白又去了南京,只有婉芳带孩回桃街。婉芳过来烧香,大老爷和四老爷都晓得她不能做主,大老爷说有事在书房不肯出来,四老爷正要去朋友家叉麻将,打发四太太陪婉芳去灵堂。
四太太正为茹芸离家出走事急上火,看芳芸和婉芳相互扶持,袅袅婷婷穿过几丛月秀,一副母慈女孝样,眼圈就红了,拿手帕捂脸接出来,哭道:“婉芳,你回来迟了,都没见老太太一面。”
婉芳从前做姑娘时候常到俞家玩耍,俞老太太待她算得不错,听四太太这样讲,也红了眼圈,握四太太胳膊,伤心讲:“我们接到电报就订了船票,忆白得了重感冒院。候他出院我们就重买了船票赶回来了。四婶,灵堂在哪里?”
四太太引她们到灵堂,明面上是哭老太太,其实是哭茹芸,哭得伤心不过。婉芳也是伤心人别有怀抱,借哭老太太放声大哭。
芳芸挤不出来眼泪,尴尬地拿手帕擦了一会眼睛,带两只红眼睛走到灵堂门口吹过堂风。两个听差有说有笑走过来,看见芳芸都收了笑脸,低走过一截路又说话起来。
风里传来零碎言语,什么大老爷拿到了一笔大数目款,俞家纺织工厂从江北招工人之类。芳芸猜大老爷拿到了丘凤笙那笔钱,正在重新创办事业。大房赚不赚钱,和三房都没有什么关系,和芳芸更是没有关系,芳芸听过并没有放在心上。过了一会,婉芳辞了四太太,喊芳芸一起回家。
婉芳舟车劳顿,又大哭了一场,回到家就睡了。芳芸指挥家里听差女佣打扫卫生,喊卡尔回家讨钥匙,到蛋糕店取来几盒蛋糕西点。一切都安排妥当,芳芸照看小毛吃过饭洗过澡,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婉芳还没有起来。芳芸吩咐奶妈小心,打算回祥云公寓。她走到雕花铁门口等阿根开车过来,就看见四太太走过来,直直盯芳芸,也不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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