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舅太太也爱芳芸,左手挽着婉芳,右手拉着芳芸在桑林里转了半圈,指着不远处一座小山说:“桃园在那边。桃子要长得好,树就不能太高,那边太阳晒,我们在这里乘凉,看帮工摘桃子罢。”
芳芸远眺,那座小山附近大约三四里方园都是桃树,树上结满了沉甸甸桃子。一群群工人在桃林里穿梭,有挑担,有提篮,一篮篮水蜜桃送到桑林这边,马上就被包上洁白绵纸,装进精致小竹篓。帮工手指带着篾条只那么几绕,竹篓盖子就被牢牢固定住了。
“没想到舅太太家桃园这样大。”婉芳是在上海花园别墅长大,极少有机会到乡下来,对这一切很惊奇,微笑着说:“我前天在上海水果店里问过,这样一篓水蜜桃足足要一块五。”
“也就是卖个新鲜。”孙舅太太笑道:“咱们北方老家怎么说,宁吃鲜桃一口,不吃烂桃一筐。再过几天这些桃子熟透了,几个铜板就能买一大堆了。我们家桃子最后都是烂在树上。小毛头没吃过桃子酱罢,一会我挑几个熟透做给你们吃。”
孙舅太太和婉芳闲聊太太经,芳芸在一边不作声。婉芳怕她受到冷落,推她,笑问:“想什么想得这样出神?”
芳芸笑道:“我在想,烂掉可惜了,要是能想个什么样法子把桃子留到冬天卖就好了。”
“留。”孙舅太太笑道:“我们总要挑一批最好看桃子放到冰窖里留到冬天卖。不过大家都是买去摆供桌,几乎没人舍得吃。听讲你在外住了十几年。外人冬天有桃子吗?”
“很多人家有玻璃温室,会种一些果树。”芳芸微笑道:“我有几个同学家里是大农场主。不过她们不怎么说这些事,好像是有加工厂去收购,做成果酱罐头或者水果罐头。”
“美就是好。”孙舅太太啧啧了半天,有些惋惜说:“可惜我们水蜜桃都只能烂掉。”
阿根远远从小山那边跑过来,朝这边挥手。芳芸晓得中饭准备好了,对婉芳眨眼睛。
婉芳笑道:“舅太太,听讲对面那个尼姑庵里素斋蛮有名,我们嘴馋去订了一桌,就借花献佛请舅太太去吃个便饭罢。”
“桃花庵?”孙舅太太脸色变得有些古怪,“你们都听讲了。”
“不是观音堂么?怎么叫桃花庵?”婉芳好奇问。
“去了你们就晓得了。”孙太太笑道:“我也是听讲过她们大名。托你们福,也去见识一回。我去喊人准备轿子。”
芳芸趁着轿子还没有来机会,叫阿根去打听。过了一会阿根哭笑不得回来,说:“闹笑话了,都怪我没有事先打听清楚,难怪我方才去订酒席那个知客听讲是三位女客那个脸色……九小姐,那是个摆花酒地方。”
婉芳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芳芸好奇问:“是不是南边人讲妙尼?我听我舅公他们讲过,听讲妙尼里头有谈吐很好,她们琴棋书画都懂一点。”
“大致差不多罢,不过没有广州妙尼那样有名。”一个醇厚男人声音带着笑意,“有点真本事,都去上海开堂子去了。小婉芳,你怎么想起来请我姐姐去吃花酒?”
芳芸回头,看见一个三十出头男子搀着孙舅太太胳膊走过来。
婉芳小声在芳芸耳边提醒:“那是孙舅太太兄弟,拐来拐去喊麻烦,你直接喊他小叔叔罢。”
“小叔叔好。”芳芸上前行了一个鞠躬礼,笑道:“相请不如偶遇。太太,也请我们小叔叔去吃酒罢。”
婉芳臊得没处躲。孙舅太太大方拉着婉芳手,笑道:“去吃花酒怎么了,只许你们男人去,就不许咱们去?走,我们去吃好吃,你在外面看着。”
“小婉芳请客,我不请自到。”小叔叔笑道:“再讲了,那里我熟,我去还能打个折。”
孙舅太太瞪了弟弟一眼,嗔道:“那这顿你请!”
小叔叔果然熟,进了庵门就在前面引路。知客尼见了他,笑得桃花朵朵开。大家才在圆桌边坐定,花生瓜子果碟点心碟流水一样摆上来。端盘子几个小尼姑虽然都是布袍素颜,生得很是端正清秀,几双水汪汪大眼睛都朝小叔叔身上招呼。
孙舅太太有些难为情,婉芳扭过头不看。只有芳芸好奇,仔细打量这几个小尼姑。她们可能也是头一回看见女客上,吃吃笑着,相互丢眼色。一时间秋天菠菜飞得到处都是。
“文彬,你这个没良心,你自己说说,你都多久没来了。”这个声音婉芳和芳芸都很熟,人更熟。
哗啦啦珠帘声响过后,光着头颜如玉站在门口,面对芳芸和婉芳,愣住了。
一江春水向东流(上)
虽然天气炎热,婉芳妆扮却没有半点让人挑得出毛病地方,低领修身格子旗袍下摆只到膝盖,穿着玻璃丝袜双腿踏着一双新式样黑皮鞋——浑身上下都透着上海摩登太太婉约和精致。
几个月之前,旗袍长度还在膝盖底下,大新百货公司里玻璃丝袜价钱让太太小姐们都喊贵,即使是她颜如玉,也只舍得在跳舞会上穿几个钟头。可是胡婉芳,她居然随随便便就穿到无锡这样乡下地方。颜如玉心里妒恨交织,她强迫自己把视线移到俞芳芸身上。
芳芸梳着一条大麻花辫子,露出光洁额头,端端正正坐在圆桌后边,看见颜如玉看她,温和地微微一笑。那模样,像极了当年孔月宜,看着温和客气,其实把骄傲和自信都藏到了骨头里。
颜如玉瞳孔迅速收缩:她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她们想要干什么?她手抓紧一把珠帘,渐渐用力。
胡婉芳很吃惊,她没有想到会在这样地方看到颜如玉,更没有想到颜如玉剃光了头发,做了桃花庵这种地方“尼姑”。她盯着颜如玉一直发愣,不知道说什么好。
芳芸是最先反应过来人,看见颜如玉时,在什么样场合应该露出什么样神情是她小时候最重要功课。当着外人,她几乎是本能露出微笑,好像颜如玉是个熟人,这个熟人有些熟,可是还没有熟到可以开口讲话地步。做为一个年轻小姐,在这样地方遇到从事这样职业熟人,微笑,就足够客气了。
孙舅太太有些不知所措。屋子里这三个年轻女人好像认识。美貌尼姑看着她两个同伴眼神凶很,看婉芳神情,这个人是认得,还关系匪浅。看俞小姐神情,却只是个认得人而已。她把视线转向了自己弟弟。
屋里子唯一男人把几个女人神情都看在眼里。他先是愕然,紧接着对婉芳露出微笑,道:“这是咱们庵里有名清芬大师,做得一手好菜。前阵子我常来吃。”
虽然屋子里女人都晓得,他到这里来不只是来吃素斋,但坐在圆桌边三个女人,还是很给面子给出了适当反应。
孙舅太太笑骂:“你个馋猫,就知道偷嘴。”
婉芳得他提点,笑道:“小表哥,那你可得好好替我点几个菜。”
芳芸笑嘻嘻说:“清芬大师长得真像我们一个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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